二十年前,放课后
“我警告你们!要是再敢欺负诸伏同学,我就真的对你们不客气了!”
个子不高的小小少年,表情严肃地比着不大的拳头,虽然他放的狠话也不是多有威慑力,但在他眼前躺了一地的、高了他几个年级的同校学生,却足够让任何人相信,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没事吧诸伏同学?以后你放学都跟我一起回家吧,这样他们就不敢找你的麻烦了!”
夕阳下,有着灰色双眸的少年笑着向跌坐在地上的诸伏景光伸出了手。
诸伏景光懵懵地眨了眨眼,握住了少年的那只手。
少年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给人安心的力量。
“其实本来还有zero……哦,其实我说的就是零啦!降谷零!你知道的,他今天生病请假没有来上学。平常我们两个都是一起回家的!现在如果再加上你的话,我们就可以三个人一起走了!”
可是,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暂时无法说话的诸伏景光用铅笔,在作业本的背面写下了这句话。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答应这个让他十分心动的邀请。
“放心吧诸伏同学,我会保护你的!”小小的少年以为他是在担心再被找麻烦,认真地说。
稚嫩的声音信誓旦旦,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时,被拉着跑起来的诸伏景光想,要是能跟开朗热情的泽田同学成为朋友就好了。
————
三年前,回种花家的飞机上
“哎,小川,小川。”秦安小声地叫了叫坐在自己前排的弟子。
“嗯?怎么了师父?”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江河回了回神,转头看向秦安。
“呃……那个……”秦安隐晦地瞥了眼身边属于妻子的空座位。她刚刚起身去卫生间了。
“师母怎么了吗?”注意到他的动作的江河问道。
秦安又瞥了一眼身旁的空座:“不是你师母,是……”
想到自己接下来想要说的事,秦安被弟子真诚询问的眼神弄得有些心虚,坐在座位上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着秦安这副鲜活的样子,江河愣了愣,从飞机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把他那双暗琥珀色的眼睛照得闪闪发亮。
“哎哎哎,我说你这孩子!没事儿哭啥啊!咱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一看江河的眼睛突然红了,秦安登时就慌了:“你忘了你小时候我跟你讲的了吗?咱们是男子汉大丈夫,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江河静静地听着自家师父讲着,这番教诲他从小就在听,听得都会背了。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越听越觉得心里发酸——上次的这个时间,就算他想听,也听不到了。
见弟子的眼睛越来越红,泪水也莫名有决堤的趋势,秦安也顾不上自己之前打算说什么了:“哎呦我说小川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师父我好不好?快把眼泪收起来,等会儿你师母回来看见了,又要说我趁她不在欺负你了!”
“……抱歉师父,我没什么的,就是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一点,我一时没适应……”江河随手摘下眼镜,又随便拿袖子擦了擦覆盖在眼睛上的水雾。
“那就好那就好。”秦安立刻就信了。
“哎对了,师父,你就这么怕师母啊?”擦完眼睛的江河话锋一转。
“咱也不是说怕,就是、就是……”
秦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冬日的暖阳悄然在那些时间留下的皱纹里堆砌出了幸福的模样。
“哎呀我没事儿跟你这个小混蛋说这个干嘛!你能听得懂吗?去去去,你师母回来了,之前的事等一下再说,转回去转回去,给我转回去!”八壹中文網
秦安“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什么来,直到看见不远处走回来的裴华,才摆出一副不屑于传授经验给看不上的后来者的过来人姿态,挥手让江河转回头去,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被师父内涵是“单身狗”的江河并不生气。
生气什么啊?有什么好生气的?而且他就算真的要生气,也绝对不会跟师父生气。
某只蓝眼猫猫和跟他一起的眯眯眼狐狸才是他该生气的对象。那两个混蛋前不久也这么对他干过,而且比他师父说的直白多了。哼!等回日本了他就立刻找个理由狠狠揍他们一顿!
(某只顺走大福的蓝眼猫猫:但是川,你是个弱爆了的一级耶~我和杰可是最强的!)
“那个,川……”坐在江河旁边靠窗的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面色突然变得狰狞的幼驯染。
“嗯?有什么事吗景?”
“扶手快被你捏扁了……”诸伏景光示意江河看看自己右手的位置。
“……哦,”江河放松右手,“谢谢你的提醒,景。我可不想因为毁坏公物而被那群家伙请去喝茶。”
“……嗯,那个,不用谢。”诸伏景光轻咳一声,神色不自然地看向窗外,仿佛那里除了阳光蓝天白云还有别的东西。
“怎么了景,这可不像你啊。”江河用左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纠结的幼驯染。
“……川,我还是不习惯你这么对我说话。”诸伏景光张了张嘴,最后吐出这么一句话。
“景,你到底是不习惯我这么对你说话,还是不习惯富特尼这么对你说话啊?”江河挑了挑眉。
除了身上的幼驯染,整架飞机上都是可以绝对信任的自己人,所以江河说话也可以稍微随意一点,只要注意别说了什么不能说的就行了。况且,要是在自家的地盘上还要小心翼翼地谨言慎行,那也太累了些。
“……我只是没想过有一天富特尼会这么和颜悦色地跟我说话而已,也没想过富特尼居然会是川你。不过我觉得如果换zero来,他的反应估计也跟我一样。”被拆穿的诸伏景光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么看来,我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江河心情颇好地吹了声口哨,“如果连最熟悉我的你和零都看不出来我是谁的话,那么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是啊。”
严格来说,诸伏景光现在的心情并不像他的幼驯染那么好。
诚然,有川这样优秀的人跟他们在同一战线,组织可以很快被覆灭。但是,组织被覆灭之后呢?他们的对手是不是就是川了?川这样的人,当同盟是不可多得的;可若是当对手当敌人,那便是防不胜防的了。
富特尼无孔不入的情报搜查能力,在组织内部有目共睹,而与这份能力相提并论的,便是他会毫不留情地以雷霆之势铲除所有被他视为敌人的家伙。甚至,zero之所以会那么早就被授予代号,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在打探富特尼的情报时不慎被发现、之后却又在富特尼的追杀中侥幸活了下来。
在那之后,zero专门找机会跟他讨论了,这件哪里都透着不对劲的事。
第一,zero身上的伤口只是看起来比较狰狞,并且绝大部分都正好避开了致命位置,即使有一小部分例外,却又仅仅是皮外伤的程度。
第二,以此为基础,zero的出血量也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他实际上损失的血液还不及献一次血多,稍加调养便会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第三,富特尼在最后关头明明可以对zero痛下杀手,就像他对之前那些试图打探他的情报却不慎暴露的人做的那样,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
第四,除了富特尼、zero、后来被zero在私下告知的他之外,组织内竟无一人知晓富特尼是自己主动离开现场的。可是,当时在场的却并不只富特尼跟zero两个,但其余的人似乎从那天起就销声匿迹了。
……
富特尼会对朋友手下留情,会将敌人斩草除根。
那若有一天,朋友成为了敌人呢?他会怎么做?
会像对待之前的敌人一样来对待之前的朋友吗?
看着身边因为见到了故乡的雪而开心得像个孩子的幼驯染,诸伏景光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借此而生,包裹着他,直到最后应验才化作一块顽石,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底,让他无法呼吸。
川,你果然不会对你的敌人手下留情。
不论那个人是谁、在这之前是什么身份。
那之后过了很久,诸伏景光才知道,哪怕他提前成了川的敌人,他的幼驯染到底还是心软了。
顺带一提,诸伏景光从三年前的那一天就再没见过他这位幼驯染。直到,他从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嘴里,听到了他的死讯。
————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诸伏景光失手打碎了桌上的玻璃杯。
怎么会呢!川怎么会就那样死了!
“现实就是如此。沧海桑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平静地说。
“诸伏先生,鉴于我接下来说的话对您至关重要,还请您仔细听清楚。”
青年没管诸伏景光是如何的大惊失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文件夹,拿出其中的一份文件,缓缓翻开放到诸伏景光的眼前。
“因为作为您的担保人的江河江先生已经殉职,”他用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说道,“所以您因江先生所得的一切待遇将恢复至原本应有的正常水平:您的出行范围将仅限于以这栋房子为中心、半径一百米的圆圈之内,并且不得出入大中型公共场所、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此外,您每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将缩短至一个小时,且出行必须有至少四名战士的专门陪同。”
“……是吗?”这才是他原本的待遇吗?也对,纵使再仁慈,他现在几乎是自由身的待遇也不可能是一个拒绝完全配合的证人有资格得到的。
诸伏景光颓然地低下了头,双手来回在脸上揉搓。
【“放心吧诸伏同学,我会保护你的!”】
他原以为这只是少时的戏言的。
“是的,本来应该是这样。”青年仿佛没注意到诸伏景光的情绪变化,面不改色地从文件夹中拿出了一份在首页标有“责任继承确认书”的文件,翻开放在桌子上。
“……本来应该是这样?”
“是的。好巧不巧,江先生曾指定了一位名叫柏林的先生,表示若他出现了意外,对方可在完全自愿的前提下接替他作为您的担保人的责任,并且您现有的一切待遇将保持不变。”
青年直接将那份不算薄的文件翻到了最后一页,在那里,“被继承人”和“继承人”的后面,分别签着“江河”跟“柏林”两个名字。
前者龙飞凤舞,后者铁划银钩。
可以看出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您非常幸运,那位柏先生愿意接替江先生,所以您现在的一切待遇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那位柏先生现在……”诸伏景光试探着问道。
“我就是柏林。”有着黑褐色短发的青年从进门后第一次直视诸伏景光的眼睛。
诸伏景光一下子就被对方独一只的鸢眸摄住了心魂。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啊,冰冷、空洞、麻木……仿佛汇聚了世间一切的负面情感,也许连夏日的烈阳都无法温暖它。
“虽然我会负起这份不属于我的责任,”青年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但丑话说在前头,您最好不要做什么可疑的举动,否则您将客死他乡。我相信,您在种花家待的这几年,已经足够让您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说完,这位在左眼缠着绷带的青年,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这栋气氛压抑的房子,只留下诸伏景光独自一人,呆呆地看着桌上那份他的幼驯染签署了名字的文件,半天没有声音。
“放心吧诸伏同学,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信誓旦旦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但少年本人却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