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几乎完全盖住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但那仅存的、没有被掩藏的一点异响,也还是让加户祝一将靠近巷子出口的那只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
不过,其中的警惕与戒备还未完全成型,便被“活点地图”的探查结果彻底打散。
“是你们俩啊。”
眼皮之间的细缝消失不见,加户祝一轻声说了一句,同时放松了浑身绷紧的肌肉。
“川,你这是在干嘛啊?”
夏油杰询问的功夫,五条悟哼了一声,快步走到加户祝一身边,用自己的伞,暂时隔开了后者与他那片阴郁的天空。
“只是很普通的在淋雨啊,你们两个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吧?”
感受不到坠落的雨滴,加户祝一便睁开双眼、不再仰头。
嘛,要放松的话,换个时间也没什么。而且……悟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是那群烂橘子,还是贝尔摩德惹到他了?
一如往常,某位伤号完全没有根源可能出在自己身上的自觉。
“所以你到底在干嘛?”五条悟面无表情。
“难得碰上雨天,我趁机放松一下。”
加户祝一从怀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简单地擦了擦还留在脸上的雨水。
“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些从天而降的无垠之水,能将世间的一切罪恶都彻底地冲刷洗净吗?”
“川,你中二期是不是还没过完啊?”五条悟撇嘴,脸上是大写的嫌弃。
“什么?”
“只有中二期还没过的中二病,才会毫不脸红地说出这种会让人犯尴尬症的话……嗯,没错,就是这样。”蓝眼猫猫理直气壮,末了,他还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说,悟啊,你觉得,你在这方面有什么资格说我吗?”加户祝一眯眼笑。
“好~了,如果二位想吵架的话,可以等一下换个安静干燥的地方吵个够。现在,川,带我们去你这附近最近的安全屋。”
看够了热闹的夏油杰一手按住一个人的肩膀,把两只距离越来越近的猫猫分开,以免他们真的不顾场合打起来。
说起来,以前一直觉得川更像是兔子——只要不涉及原则什么都懒得计较,只有在被惹急了的时候,才会让不长眼的家伙好看。
但是最近这阵子,频繁见到他在黑暗中行走时的样子,却越发觉得他像是猫了。
“嗯?杰你在说什么啊?”加户祝一眨眼歪头,摆出了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
“少装,”见惯了他这副模样的夏油杰才不吃这套,“我不信,你会在附近没有这种场所的前提下,允许自己做出这种称得上是任性的事。”
“……被看出来了呢~”加户祝一耸了耸肩。
“是你根本没掩饰吧?”夏油杰眯了眯眼。
说实在的,他非常厌恶、却又尤为庆幸川的这个习惯。
川今年才27岁,比他和悟都要小一点,却老成谨慎到,连打算略微任性一下的时候,都会提前做好善后准备。
但是,以川的身份和立场,他只有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如果不谨小慎微,他无法走得更远、笑到最后,也无法在一切结束之时,回到他曾生活的阳光之下。
可,即使理智明知应该且必须如此,情感却道不解及难以接受。
加户祝一先是看了看夏油杰,然后又垂下眼睑轻笑一声,夏油杰脸上那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嘛,说的也是。”
加户祝一低头捡起被丢在地上的伞,略微抖了抖,在离开五条悟伞下的同时,重新撑起了它。
跟主人一起在雨中滞留了一段时间,这把伞从里到外都是湿漉漉的。
一滴,两滴,三滴……
在被加户祝一重新举到头顶之后,那些没有被抖干净的、混合着地面杂尘的液体,先后从内面落到加户祝一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清晰、却又不那么清晰的泥点。
“走吧,我带你们去我在这附近的安置点。”
在转身走向巷子出口之前,加户祝一到底还是没忍住,看着那袋被五条悟提在手里的甜品,皱起了眉。
在“活点地图”的作用下,袋子上面与贝尔摩德有关的标签异常清晰,清晰到哪怕他从注意到它的那一瞬开始便刻意视而不见,也依然存在感十足。
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的两人自然没有忽略加户祝一的表情变化,同时也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那袋从刚才开始就被他们忽略掉的甜品。
“川?”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加户祝一捏了捏鼻梁,“我想知道那个女人跟你们接触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由于贝尔摩德刻意封锁了相关情报,而受困于现实,他又实在是没有条件去专门调查她的行动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
首先是天蝎宫的余党还没有收拾干净。
而如他所料,最后的麻烦也就出在堆.沙利奈和平.正辉这两个人身上。
作为赏金猎人的堆.沙利奈行踪明确,但这却是因为她已经因杀人被日本警方逮捕,而要在日本警方的眼皮底下处理掉她,同时还要保证不留下任何证据……他那些警察熟人没一个是傻子好吧。
作为连环强盗杀人犯的平.正辉则是至今行踪不明,虽然有小道消息说,此人近期要与一名叫做益户丽的富家小姐结婚,但他目前还没有抽出空来去验证真伪。
再有,emmm,他现在这个身体,偶尔像今天一样任性一下稍微淋淋雨还勉强可以,但要跟之前一样一个人当至少三个人用……谢谢,他最近对住院这件事过敏。
不过话说回来,根据他对贝尔摩德的了解,哪怕现在还没有掌握任何确凿的证据,也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在见悟和杰之前,已经易容试探过弘树那边的态度了。
而从这个角度出发,贝尔摩德接下来会采取的行动最有可能是……
“说到这个,川!”蓝眼猫猫忽然炸了毛。
“嗯?怎么了悟?”
“那个烂苹果真的好烦人啊!一句话能拐十八个弯出来!好像生怕我和杰听懂她在说什么一样!”
“那是因为那个女人并不熟悉你和杰,”加户祝一失笑,“再加上你们俩的身份让她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才会说些云里雾……”
话还没说完,加户祝一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被一只手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了能看到地面的那一小部分。
“杰,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最短的时间控制住那些带有攻击性质的条件反射后,加户祝一才这么问了一句,趁他被五条悟吸引注意力时走到他身后的夏油杰。
即使被五条悟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加户祝一也还是留了一部分精力,用以观察周围环境的变化。
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为他作为一个狙击手的职业习惯,也可以看作是他在漫长的卧底生涯中逐渐养成的条件反射——无论是当初在横滨、还是现在在东京,从来都不缺自以为聪明绝顶,试图通过放冷箭的方式来除掉他的家伙。
而这种类型的蠢货,在十年前的某一天突破了四位数之后,加户祝一就懒得再继续数了。
更何况,一年前在纽约……
算了,不提也罢。
话归正题。
与普通人不同,相对来说更依赖眼睛感知世界、获取相关信息的加户祝一,在被剥夺视野时的应激反应会比他们更剧烈一些。
所以,在正对着加户祝一的五条悟的视角中,发生了接下来的事。
注意到川逐渐变白的脸色之后,他和杰避开川,通过眼神达成默契,由他吸引川的注意力,杰趁机绕到川的身后,找机会蒙住川的眼睛,降低他的“活点地图”——那个血糖消耗大户——的运行效率。
本来一切正常,他很容易就吸引了川的注意力,而杰也非常顺利地绕到了川的身后。
就像他们以前无数次跟川玩闹时,做过的那样。
可是,在杰距川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的时候,他发现川的身体一下子绷紧又一下子放松。之后,几乎是在杰蒙住他眼睛的同一时间,已经没有再说话的川陡然抬起左手,攥拳屈肘,接着直接向后猛击,却又在即将击中杰的胸口之前,僵停在半空中。
“杰,发生什么事了吗?”
最后,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川放下了胳膊,用什么也没发生的语气,轻声问了一句。
虽然川没有生气,但好像还不如生气呢。
加户祝一确实没有生气。
在问出那句话之后,他就大致想通了,悟和杰的这一通操作是为了什么。
非要说有什么情绪的话,他也只是有点无奈而已。
悟和杰选的地点不太合适,不是在再三确认过的安全屋,他实在是不太能完全放松下来,所以也很容易反应过度。不然,当初弘树刚来日本的那天晚上,就算有悟和杰给他打掩护,他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吓到。
“抱歉,川,吓到你了。我看到你的脸稍微有点白。”
在加户祝一的身后,直面了挚友杀气的夏油杰皱着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薄荷糖,塞了几颗到加户祝一的嘴里。
川会有应激反应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
“没关系,不过这种事你们以后还是尽量直接说吧。”加户祝一叹了口气,拿开了夏油杰的手。
顿了顿,加户祝一又开口道:“对了,悟,我改主意了。你带我们去我现在的公寓吧。”
“啊?哦。”
——
与此同时,在巷子出口正对的马路的对面
“怎么啦多麻子?”
发现走在身边的妹妹忽然顿住了脚步,屋田诚人也停了下来。
“那个,哥哥,我记得你之前说,景略先生在外面出差,所以现在不在东京对吧?”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
“可是我看到,社长先生好像正在那边的巷子里,不知道跟什么人说话。”屋田多麻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加户祝一三人刚刚待过的巷子
“诶?”屋田诚人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没看到任何人。
“那个,多麻子,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了?”屋田诚人有点疑惑。
“嗯?奇怪了,刚才明明还在那里的啊。”屋田多麻子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你们两个,停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来?”
“七海桑,多麻子说,她刚才看到景略先生跟人在那个巷子里说话。”
“嗯?”
就像屋田诚人一样,七海建人也没有看到马路对面的巷子里有什么人,但熟悉的咒力残秽却让他一下子明白,刚刚确实有人在那个空荡荡的巷子里,而他们是一下子消失无踪的。
那三个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七海建人内心死鱼眼,脸上却一切如常:“没有啊,我也没看到有什么人在那里。”
“唔,既然连七海先生也这么说,那应该真是我看错了吧。”屋田多麻子也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既然没事了,那就走吧。”
七海建人又看了眼那个空无一人的巷子,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