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顿难言的晚饭。我已在这餐桌前度过几千个日日夜夜,却有绝大部分时间食不知味。眼前的两个人心怀叵测,仿佛在想着怎样暗算别人,又同时防备着自己以免遭到别人暗算。
我也早已放弃讲一些无谓的笑话来逗他们开心。我很容易睹物忆事,比如走在某一条街道,我便回想起曾经同谁在何时因为什么事而经过这里,比如看到某一种熟悉的颜色,我会想起某人的衣着。而现在,不远处的沙发映入眼帘,仿佛那个端庄高雅的女人正如一个女主人一般坐在上面,我望见摆在门口的衣架,耳朵里自然而然的幻响起那晚家具的轻动。随之而来的是妈妈的那句:“等我离婚,卿卿高中毕业我就会离婚了。”这仿佛是一个魔咒一般,深深包裹我的内心。像是用尖利的刀锋在心脏内壁轻轻划刺,那种又痒又痛的微妙的感受。
自从我偷听到那句话之后,仿佛一如我的梦魇,在每个梦里不停的重复。高中毕业,高中毕业,我会离婚。
原来,父母早已对对方在婚后新衍生出的感情一清二楚,他们不过在互相演戏,演给对方看,也演给我看。他们所表现出的和谐的家庭不过是一个假象,为了履行一个堂而皇之的抚养子女的义务罢了。如此看来,他们还不如像那些横行的蟹,将子女送往这个世界,便可以转身离开,留下它们的幼仔自己在大自然中打拼。曾经把我放在温室中百般呵护,如今却在酝酿怎样将我抛在凛冽的冬天中看起来不是那么决绝。将子女抚养成人,只要她有能力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便足矣。此后,自可享受自己的生活,再也不用管她如何,不用支付任何的爱与关心。
他们一直思考的,是如何将我养大,然后再如何抛弃。现在看来很简单,时间一到,待我从高中毕业,便是他们脱身而逃的美梦。
我对这个家谈不上眷恋,哪怕曾经有过如此之多的爱,也被冰封在那面硕大的镜子里,看到的只是一脸故作姿态的自己的表面。没有人可以真正走入我的内心,人从医降生就是一个个体,从生到死,一直如此。在你哭的时候,总会有人在笑。
也许,陪伴你的,只有你的影子。眼前的镜子里映射了一个不太真实的灵魂,我冲她微笑:“今天好吗?”
我总是向她发出如此之多的问题,但她却很少回答我。只是每次都笑弯了眉眼,一如既往地盯着我。我也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双生的妹妹一样。
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我蹑手蹑脚走去,在家中,总是习惯了这种走路的方式。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一片沉寂的安稳,没有任何响动。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还是想证实一下。推开门,看见明媚和明朗。你瞧,我都忘记了,我邀请他们今天来做客的。
“呼!我还以为敲错了呢!”明媚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往里走,“卿卿,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等你们来呀,快进来吧!”我编了一个谎,迅速转移话题。总不能告诉她我在同镜子里的自己谈话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提各种古怪的问题,而且都是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古怪。
“怎么一点声都没有。”明媚嘀嘀咕咕。有些不相信,我没有再答她的话,而是唤了声:“明朗哥。”
午饭很简单,几个家常菜,都是明媚做的,我帮着打了些下手。单亲家庭的孩子果然独立,真不敢想象,若是父母离了婚我是否会因为一事无成而饿死街头。但是我却曾几次想在沉默的晚饭餐桌上对父母大喊:“你们为什么不离婚?”我期盼他们离婚,这样我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再强迫自己如一个偷窥狂一般干涉别人的生活。究竟是谁在逼着我这么做?我自己吗?也许是吧。我有很多个自己,镜子里的自己,狂躁的自己,悲伤的自己,还有现在的这个,假惺惺的自己。
吃饭的时候,明媚的手机响了,看着她厌恶地抠掉手机电池的表情,我猜想大概是李瀑打来的。你瞧,我的计划一直在顺利进行着,不是吗。
麻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我随便地应和着。突然听见明媚问:“你爸妈呢?干什么去了?应酬吗?”
这才仿佛被人突然抽回思绪,我说:“出去,”然后我停顿了一下,“同他们的各自的情人约会去了,而且其中有一个是你爸爸”这样的后缀迅速在脑袋中跳出,但我没有说出口,好戏才刚刚开始,我可不想它这么早便收场。于是我又编了一个谎,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编各种各样的谎,而且不用预先打草稿,都是脱口而出,所以有时出现了一些漏洞,只能选择继续说谎来圆谎,由此恶性循环。我说:“他们去办离婚手续。”
明媚很吃惊,赶忙向我道歉。
我理所当然地原谅了她,并且附加一个笑容。我安慰她道:“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与我无关,更何况还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呢。”这么好的朋友,究竟是多好的朋友。一个由仇恨才联系在一起的友谊,充满了利用和憎恶的感情。是否这才是朋友真正的定义。
明朗说:“你能想开就很好了。”
有如被一道闪电击中,我只能僵硬地冲他笑笑。想开?我何时想开过?那一切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而你们不过是里面的棋子而已。有谁知道,我的心思早已被人缠成一个巨大的死结,缠得我几近窒息浑身都是苦痛快要不能呼吸。想开,谈何容易。我的家庭为什么要被人夺走?为什么我的幸福不能属于我自己?我只能永远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只能同镜子中的自己谈心对话。有谁值得我信任,有谁会信任我。当你轻松地对我说这句话时,你是否也对我充满了不屑与蔑视。
当我看着你们的时候,你们又能否感觉到我的难过,还有我眼中深深的仇恨,我内心的坚冰。有谁可以将它化解?我只能带着如此沉重的包袱,过完我的一生。独自一个人走过的生活,会否比现在更加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