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站在黑漆漆的楼道,听见从家门里传来激烈的争吵。
是弟弟的声音:“我不要了总行了吧!我死了总行了吧!”我掏出钥匙拧开门锁,看见弟弟怒气冲冲地跑进屋子,他嘭的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
坐在沙发上的是沉默的妈妈,她抬起头看看我,眼圈泛红,见我进屋,急忙站起来,关切地问道:“麦秋,吃晚饭了没?我给你热去。”
我摆摆手,阻止她:“我在欧西家吃过了。”
“哦。”她说完,又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上。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夏阳又怎么了?”
“唉,”她叹气,“说是同学都有什么耐克运动鞋,硬是吵着我给他买一双。”她抬眼看看我,一脸的愁容,“你也知道,家里哪有那么多闲钱。”她的神色又一次黯淡下去。
我默许地点点头。其实我的家,同欧西家相比好不到哪里去。母亲长年靠着在外面接些零活来赚钱,父亲是工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失足从一栋正在建设的高楼跌下,丢下一家人而走。从那之后生活变得异常艰辛,记忆中妈妈总是有做不完的工,领着微薄的低保,却只能支持每月基本的吃住问题。
奶奶有时也寄钱来,不过每次都说得很清楚,这些钱只留给弟弟上学买零食用,弟弟还在上小学,每学期都只用交书本费就可以,并不是很多,奶奶还特意嘱咐说多余的钱也只能给弟弟买东西。言外之意我很清楚,就是这些钱我们一分一毫不能动,通通与我们无关。
“我去和他说说。”我低头对妈妈说,转身走进弟弟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将灯打开,看见弟弟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还气哄哄地喘着粗气。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拍拍他的背:“还生气呢?”
他抬起一只手,恶狠狠地打掉我的。
“好啦好啦。”我好脾气地说,又伸出手挠他的痒痒,他这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转过身坐起与我打闹着。
我捉住他的手,看着他,才发现他的眼圈也是红红,我问:“真的想要耐克鞋?”
他点点头。
我笑了,拍拍他的头,他头发很短,软软的,刺刺的。我说:“姐姐帮你买一双。”
他惊奇地睁大眼:“真的?”
我反问:“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然后又小声告诉他,“不过不能告诉妈妈。”
他使劲地点点头,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八壹中文網
我刮刮他的鼻子:“你也不要总是闹脾气,妈妈很辛苦的,要体谅她,知道吗?”
弟弟乖巧地说:“知道了,姐姐,以后不会了。”
“好了,睡觉吧,明天还上课。”我站起身,他飞快地脱掉外套和毛衣,钻进被窝。我帮他掖好被子,他闭上眼,我走出屋子关上了灯,将门轻轻带上。
走出屋子,妈妈已倚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走上去推了推她,她醒来,看着我:“我怎么睡着了。”
“妈,快睡去吧,很晚了。”我说。
她点点头,对我说:“你也早点睡。”说完进了屋子。
为了省电的原因,家里总是早早地就睡了。我望望刮在墙上的时钟,时针刚好指向九点。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直到听见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悄悄起身,用手使劲按住门,以至于让它在打开时不发出过大的噪声。我走出屋,关上门。
走出冗长的楼道,空中刮着凛冽的风。我缩了缩脖子,向车站走去。
这座城市挤满了小小的光点,夜晚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每一个地方都有像萤火虫一般的光线。
我跳下车子,不远处的大排档冒着袅袅的青烟。即使是冬季生意也没有特别冷清,那股炊烟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需要一份工作。这个愿望压在内心太久,每次有这种想法都被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给拒绝了。母亲太苦,我已经不小了,不能总是看着她一人背负着生活沉重的担子行走,我应该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
大排档有好几家,可是都不招人,也许是冬天的关系,并不需要很多的帮手。我有些沮丧地往回走,正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喂!喂!”
我奇怪地转过头,看见一张红扑扑的脸,三四十岁的样子,正在冲我笑:“对!就是喊你呢!”
“我?”我伸出一只手指指自己,仍然有些疑惑。
“yes!”她打了一个响指,“你找工作吗?”
“是啊。”我说。
“我们这里正好缺人,你来吗?”她问我。
“可是,我只能做兼职,”我有些抱歉地解释,“我还要上课。”
“没关系,”她很大度地摆摆手,“你放假来就可以,我们这里平时也没啥忙的,就是节假日忙一些。这里本来人手正好,前几天突然尥蹶子不干了,整得好像老娘没了他就不行似的!”她赌气似的低声咒骂道。
“行。”我说。
“至于工资待遇的事,你大可放心,自然不会亏待你。”她很熟络地拍拍我肩膀,“下个双休日来上班吧,不用全天都在,冬天不忙,就晚上有些忙不开。”
“嗯,好。”我说。
她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打开,用手指捋平,然后她跑回店里,不一会又出来,将纸条递给我:“有事就打这个电话,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陈艳,叫我艳姐就行。”她的烟已经点着,在徐徐地飘出一些蓝烟。
我点点头。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别总是像挤牙膏似的啊。”她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我有些发窘,说道:“我叫麦秋。”
回到家已经十点半,因为手冻得麻木而拧不开门锁,我只得蹲在门口努力哈气,半天才让手重新有了些知觉。
妈妈和弟弟已经睡了,我走到客厅。客厅的另一面墙上挂着爸爸的遗像,我站在那前面,久久地注视着,爸爸的黑白照片在一片黑暗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爸爸,你知道吗,我要开始挣钱了。”我小声地对他说。
爸爸微笑地看着我,两只眼睛仿佛在黑夜里闪着光。
“爸爸,我好想你。”两颗豆大的眼泪在瞬间蹦出眼眶,模糊的泪眼中,仿佛看见爸爸在对我说着:“爸爸也很想你。”
爸爸,请您相信我,我会努力,为了未来的生活而努力。
愿您能够听见,愿您能保佑我。
爸爸,我从来都不怪罪你。
爸爸,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