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形容现在的生活。
欧西安静地躺在床上,黄色的头发海藻一般散在枕头上,她的眉头紧紧窝在一起。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已停止,只有她还在不停地转动的闭着的眼睛告诉我时间的流逝。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总是会无端地害怕睡着的人。仿佛他们都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间就离去。
满屋的酒气,让我恍惚回想起新年第一天时在艳姐家发生的事情。
我坐在地板上,初春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夏日的气氛。
欧西又一次醉酒。
我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心疼地看着躺在眼前的欧西。
距离上一次她醉酒,已有两个月。
那晚,她正与我纠缠,却遇见了我一直躲着的明朗。跟我害怕的理由不同,我以为他会十分惊讶,说实话,我害怕别人看到我在大排档打工时惊讶的表情,那种表情仿佛就在告诉我,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学校。我害怕那种表情,总是会让我对我现在的选择抱着疑问和后悔。一直以来躲着他,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了。
但是与我想象的不同,明朗并没有询问太多,而是帮我将欧西送上了车。
与明朗闲谈了几句,他随便问了现在的境况后,我和他便各自归家。
店里的工作结束后,和艳姐一起回到她家。由于放心不下,我借了艳姐的手机打通了欧西家的电话。八壹中文網
“喂?”接电话的是小姨夫,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跟他说话。
“小姨夫,我是麦秋。”
“哦,麦秋啊。”他的语气充满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让我不觉心头一紧,难道欧西还没回家?
“我想问一下,欧西回家了没?”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说:“回来了。”那种语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奈。
“她没事吧?”我接着问。
“谁知道,回来闹了半天了,才睡下。”他说。
“哦,那就行。”我对他说,“那我挂电话了?”
他没说话,在我正要按下“挂断键”的一瞬间,听见他急促的声音:“你能来我家一下吗?帮我照顾一下欧西。”
半小时后,我来到欧西家门口。
我当然知道小姨夫此句话的目的,他已经疲倦于照顾欧西。有印象来,自小到大,欧西伤心、难过,他都会给妈妈打电话让我来,我也早已习惯。只是现在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他直接对我说,会让人有一时的反应不及。
他给我打开门。他的脸变得更加沧桑,比新年时更加苍老,头发里不知什么时候爬出了白发,眼角也满是皱纹,脸上更是长满了胡茬。他看到我,勉强笑了笑:“来了,进去吧。”
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走到欧西的房间。
那时的欧西,就如现在一样,紧紧皱着眉头,两只手痉挛似的抓着被子。仿佛被什么巨大的痛苦压抑着,我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选择艺校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但是又有谁能阻止的了她呢?只有自己亲身尝过,才会甘心放手不再留恋。
我站起身,俯在欧西床前看着她。却在浓浓的黑暗中发现她的脸庞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细细的疤痕。
那一瞬间,我觉得心脏仿佛有几万把刀在扎,刺痛得难以言说。
可怜的欧西,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呢?
我轻轻地抚过她的疤痕,她却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又颓唐地坐在她的床边。
从那一晚后,欧西消沉了许久。我一直在大排档打工,她却很久都没来找过我。
担心也是无济于事,我只得将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天气越来越热,大排档的桌子摆到了路旁的人行道上,生意也越来越好。许许多多的桌子总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我有些忙不过来的时候,艳姐就会帮忙给每个桌送菜。
周末的时候人往往最多。
“姐姐,点菜!”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直起腰,却看见欧西,正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从拥挤的人群间走过去,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肚子饿了,来吃东西,不可以吗?”欧西笑笑地看着我,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只好无奈地说:“好吧,你要吃什么?”
她却摇摇头:“现在先不点,还有一个人呢,一会再说吧,姐姐你忙去吧。”
我点点头,冲她说:“那你好好坐着啊。”
她连忙摆摆手:“知道啦,快去帮吧。”
我于是转身又沉入人海。
青烟缭绕的人影中,我看见了明朗。
自那次后,时常都能碰见他,大概是因为我已不再躲避的原因吧。
他问我:“忙吗?”
我告诉他不过在忙里偷闲。
正在想着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尖利的:“贱人!”我的心仿佛迅速被一大团乌云攫住,那声音好像是欧西的。因为太大声的缘故让我听不太真切。
还没待我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剧烈地啤酒瓶破碎的声音。
我慌张的转头,果然是那里!我疯狂地推开身边的人,跑过去。欧西抱着头蹲在椅子旁,而另一个女生则举着碎掉的瓶颈站在桌边,我望了她一眼,却瞬间愣住。
那个女生我认得,曾经在雨天的时候给明朗送过雨伞的人。
我看见明朗冲上去,气愤地说着什么,那个女生表情却无比平静,最后她摇晃着走了。
欧西一动不动地蹲着,全身却都在瑟瑟发抖着。我分明看见,从她额角流下的鲜血。
后来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周遭都是令我恐惧的阴森的白色。
从明朗对我的解释中,我知道了那个女生是他的妹妹。
我依然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妹妹为什么要打欧西?”
他却遗憾地给出一个“不清楚”的模糊答复,他的表情十分歉疚。
我于是安慰他,让他不必太在意。
我们又在医院的长廊等待了一会。这里的场景是多么的熟悉,上次同弟弟坐在这里,门口还有哭号的人群,只是现在却如此安静,而且在病房里包扎伤口的是我的妹妹。
难道我真的是个丧门星,所有与我亲近的人都会相克吗?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替他们承担痛苦,我多么不希望看到身边的人悲伤难过,可是却觉得自己尽了如此之大的努力,却看不到任何成效。
或者,我该选择关闭自己,不再亲近任何人,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我而受伤了。
我独自痛苦地想着。
欧西同医生一起走出来,医生对我嘱咐了一些话,我拉过双目无神的欧西,不住地向他道谢。
同明朗一起走出医院,却看见他突然愣在原地,我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含糊道:“没事,”然后他又补充道,“你先走吧,我有些事。”
我看着他担忧的表情,心里觉得奇怪,本想去问问,但是身边的欧西却一直僵硬地向前走着,拉也拉不住。我只好点点头,然后带着欧西走了。
欧西家一个人也没有,我将她带进她的房间。她迅速钻进自己的被窝,我坐在床前,一脸严肃地问她:“欧西,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惊慌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道,“你就不愿意告诉我?”
她猛然躺下,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头,拒绝与我交流。这是我第二次,在自己亲人的眼中,看到那种对自己的强烈的恐惧,仿佛接近我就会带来祸患的恐惧。
第一次是我弟弟,第二次是我妹妹。
我站起身,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对她说:“你睡吧,我走了。”然后我走出了欧西的家。
我没有直接回到店里,而是在河边漫步了很久。我蹲在河边看自己倒映在河水里的影子,那样摇摇晃晃的不真实,仿佛是我正在颤抖的灵魂一般。
我望了一眼欧西家的方向,没有一丝光亮。
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回去,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走了几步,却看见从远处冲我跑来的小冲。
他停在我面前,不停地喘着粗气:“快回去,你家出事了!”
我家?这个多么遥远的称呼,我曾有多久没听见“家”这个字了。我愣愣地看着他,脑袋却在飞速的旋转,最后我拉着小冲朝店里飞奔起来。
“等等!”他拽住我,“打车!”
我慌张地点点头,看着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迅速和他坐进车里。
我坐在车上,没有祷告,没有流泪。只是不停地问着自己一个问题。
我是不是该去死?
是不是该去死?让别人活得幸福快乐,不再因为我的晦气让大家都不幸。
如果我死了,可以结束这一切,那么我甘愿承受。
我会心甘情愿地去死,以此换回别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