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之后,所有的孩子都更加厌恶她了,他们从一开始的不顺眼的微微排斥,变成了正大光明的厌恶。大家都明白,一旦这份厌恶被拉上了台面,也就意味着可以做些什么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于是欺凌就这样开始了,说是欺凌,其实也只是些简单的恶作剧,比如她放在书桌里的衣服,总是会沾上层厚厚的粉笔灰,打开杯盖,里面也总会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入的蚂蚱。她不管什么时候走过,所有孩子都会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她,那眼神里还带着大半的嘲讽,就如同看着只举止优雅的猪。
不论何时看起来都城府颇深的张艺雯,终于也开始受不了了,可傲慢如她,就算心里颤抖的不像话,脸上也绝不愿表现出来,她不愿像这群她眼中愚蠢低贱的歪瓜裂枣们求饶。这种状态,一直到那天,才终于有了结果。
那天又是所有的孩子都聚在了一起,但不同以往的格外安静,有的孩子在小声交流着什么,而更多的则静静站着,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好像那边马上就会上演不能错过的好戏。
果然,过了会,张艺雯从食堂走了出来,穿着洗的发黄的白裙,却迈着优雅的步伐踱向属于她的角落。孩子们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拐过墙边,不一会就听见了预料之中的尖叫声。
“啊啊!”张艺雯大叫着,手里的小说掉在了地上。墙角那块属于她的小小地段,此时竟狰狞的卧着条断了头的蛇,蛇头被拍的血肉模糊,地上是一大滩混着残渣的鲜血,旁边的墙上也挂满了击打时飞溅了鲜血。她终于忍不住了,也顾不上脏,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孩子们见状,全都嬉笑着贴了上来,围成一圈,看着失态的张艺雯。
张艺雯想要起身逃走,却不知道要去向何处,院里规定周末活动时间只能呆在操场上,而说是操场,其实也就是简易竖了两个篮球架的院子。而被所有孩子们排斥的张艺雯,除了那方围墙交叉成的小小角落,根本无处可去了。
她流着泪,大大的眼睛里好像还是第一次露出了人类的情感。这份楚楚可怜的模样,终于让一直关注着她的沈知恩站了出来。他咬着牙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拉起了她,带着她朝着操场出口走去。那是他第一次,为了她背叛了朝夕相处的伙伴们。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根本不敢回头,他知道背后的孩子们都在看着他们,眼神里一定是不解与愤怒,他也在悄悄动摇着,直到张艺雯抽泣着小声问他他们要去哪。他转头对上了那双眼睛,竟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
“先去医务室,我会跟老师说你肚子疼,过去休息。”他终于开口,说出了番自己明明还来不及思考的话。张艺雯的那份柔弱,成功击起了他无比强大的保护欲,那一刻她好像不再是平时那个冷漠傲慢的女孩了,她变得细细弱弱,大眼睛里包着层悲伤的薄雾,那么无助,那么委屈迷茫。
现在想来,大概从那时起,自己就深深陷进了那个无比诱人的沼泽之中。而他不知道的是,张艺雯也从那一次开始,找到了人生中一条无比华丽的捷径之路,她机敏的脑袋瞬间顿悟了个没人教过她的道理,原来一副楚楚可怜的脸,加上些适当的泪水,就可以轻松的换来许多东西。她也明白了,要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得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那以后的她,就开始带上了厚厚的面具,与其说是面具,不如说是副金刚铁甲,把她整个的包裹了起来。她认定了,只要密不透风,自己就绝对的安全。
从那以后,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注意到,以往那个让人厌恶的张艺雯变了,她好像一下就变得正常了。她开始与人交往,总是和沈知恩呆在一起,他们甚至能看见他们有说有笑,不得不承认,那张以往刻薄冷淡的脸,笑起来是那么好看。他们并没有深究这件事,只觉得大概是沈知恩的出现改变了她,也就都开始慢慢习惯了越发正常的张艺雯。以至于后来那个嘲讽过她的大姐姐,因高考前一天准考证被偷,错过了当年的高考,也从没有人怀疑过她。
……
如果说沈知恩对于她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那是假的。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几乎被动的知情着她的每一次罪恶的行动,他就像个瘾君子一般,明知道是错的离谱的事情,却还是在诱惑来临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而张艺雯,就是沈知恩无法摆脱的那副毒品。
他知道,他和那些男人不同,他并非被张艺雯伪装出来的完美形象所迷惑,这么多年来,他分明知道张艺雯是个怎样的人的,知道的相当透彻,大概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
如果让他来客观评价她,他大概也能轻易的说出大堆贬义的词语。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放不下她。
就好像不管什么样的人,即使是罪恶加身的江洋大盗,命运也都会给她安排个坚守着他的人,说的俗套一点,大概就是守护天使。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注定要坚守张艺雯的那个人了,不管她变成怎样,都让自己无力从心中摆脱。
他又梦见了昨晚的苏言乐,梦见她平静的问他——要是有天她报复张艺雯,他会不会怪她。那时的夜那么黑,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此时在梦里,她那时的面容却是无比的清晰,她平静里带着忧伤和憎恨的眼神,都让梦里的他不由得为之一颤。
她是真的恨张艺雯啊,那时的他悲哀的想到。可她恨的又实在是理所当然,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恨张艺雯呢,毕竟就连自己都恨她,恨张艺雯一次次将她自己推向更深的黑暗,恨她越来越冰冷的心脏,恨她脸上虚伪的表情,恨她让他好不容易找回的家庭支离破碎。
看吧,原来他是这么恨她,既然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怪苏言乐呢。
当张艺雯那让人看不出真假的笑容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沈知恩终于使劲摇了摇头,想让她从自己脑中消失。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在梦里却是行之有效。张艺雯那面容立马变得扭曲模糊,旋转着如一团烟似得渐渐消散了。他也从梦里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被眼泪湿润的有些模糊的睡眼一下子打开,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飘飘忽忽,他只能大概的看清,有个轮廓明显的阴影正坐在他床边,过了大概十秒,朦胧的眼神终于对焦,他才看出来,那是苏言乐的身影。
这回换成她,静静的陪在噩梦中挣扎来的他身边了。
她没有提问,没有安慰,就好像她压根没有感觉到他刚刚从噩梦中狼狈的醒来,也没有看见他脸颊上海挂着的泪水。
她只是微笑着望着他,许久,才轻轻的,很轻很轻的开口。
沈知恩也睁大了眼,看着她开合着的嘴唇,好像有延迟一般,许久以后耳边才响起她的声音。
“知恩,要跟我去美国吗?”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