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时候的尤然出事了。
他死了。
狄调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回想那天尤狸看着窗外的雪花飘舞,满脸幸福的讲述她与尤然之间的点点滴滴,他想起他们每一次为彼此做出的努力。
狄调想着,听到消息的尤狸该怎么活下去。
他看着望禾市的灯火,脑海中都是她哪怕是绝望,却还带着希望火苗的眼睛,她眉眼带笑的模样,深刻的映衬在他的脑海中,这时候,他甚至将自己想象成了尤然。
他不自觉的来了尤家。
第一次,他对一个人产生了恼意。
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却在这件事情上,他对霁齐有了恼意。这个男人没有将她保护好,这时候的狄调显然已经忘记了,在尤狸这里,他或许就是个陌生人。
与霁齐擦身而过时,他拉住了他的手,没有控制情绪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然而,霁齐却只在他手上放了一张纸条,然后颓然的离开。
狄调知道,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骄傲,特别是霁齐这样的男人,而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说霁齐为尤狸的付出,他们之间,就像是相互纠缠的人,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
没有尤狸的霁齐的人生会简单太多,没有霁齐的尤狸的人生也会明了太多。
而他们,却自愿的选择纠缠在一起,甚至是同时的,带着默契的。
狄调仅仅是看到尤狸的背影,心底就已经泛起了痛楚,他那个时候默默的告诉自己,只要她能好起来,不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只是,他们两人还没有说得上话,楼下,滕瑾耀和傅勋过来了。
他们没有意外的被保安拦住了,两人却扯着嗓子朝着楼上喊,“尤狸,霁齐要杀了傅可盈,他会杀了她的。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狄调明显的看到了尤狸的身子晃了晃,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窗帘,从玻璃上映衬着的小脸上,他却没有看到丝毫的哭过的痕迹。她清冷如冰霜,却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你在书房等我。”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好像就下定了决心,尤狸离开了。
她不能让霁齐杀了傅可盈,哪怕她知道,傅可盈是一切的主使,那时候的狄调还不懂,杀人偿命,如果真的是霁齐为了她报仇了,这个女人只有开心的,为什么还要去阻止。
一直到后来,他见到尤然,尤然告诉他,曾经的霁齐为了从芮炎手中带出尤狸,他带着滕瑾耀和傅勋一起给芮炎跪下。
这一段往事,是他们三人共同经历的耻辱,却也是霁齐身上的一个沉重的负担。
因此,不论傅可盈做了什么,只要滕瑾耀和傅勋不点头,他就不能杀傅可盈。除非……除非他不想要这两个朋友,除非他想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那时候,狄调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尤狸会从这么多人中单独挑选了霁齐,和他纠缠不休。
狄调在书房等着,顺便也看了霁齐的纸条,他说,“不论她要做什么,你都满足她。”
这时候,狄调在心底冷笑,觉得这个男人就是虚伪,自己的母亲和朋友毁了她最亲近的人,现在却冠冕堂皇的来这样要求他。他知道,霁齐或许早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可以更加没有负担的拒绝他的要求。
然而,他拒绝不了。
尤狸一语道破他苦苦隐瞒的东西,她看出了他是小d,更知道他是她的另一个弟弟。只是此时,她对他的感情,显然不是亲情,而是仇敌。
狄调内心的痛苦无法估量,他又一次红了眼眶,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寄托希望的人,却对他冷眼相待一样,就好像全世界都要抛弃他,而她是他最后一个想要抓住的人,她却给了他一张冷漠的脸。
狄调这时候才发现,他这辈子都成不了尤然。
过往他一个人躲起来,想象自己就是尤然的那些画面是多么幼稚。
他答应了她。因为无法拒绝,也因为他想知道霁齐到底有什么花招。
谁也不会想到,阮欣这些年只是一个普通职工的身份在一家疗养院,更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背后操纵的一切,而那个男人,叫霁成钢的男人,是被她亲手杀死的。
其实狄调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和尤狸不同,他习惯了见证生死,他自己原本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曾经也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所以,他没有感觉。但看到她痛苦的时候,莫名的想上前,虽然,他知道,在尤狸的心底,这只是自作多情。
他一直想和她住一段时间,哪怕只是几天的时间,至少这样,他可以当几天尤然。
他和尤然本是双胞胎,遭遇却如此不同。
那一刻,他多希望尤然永远不要回来。
霁齐果然是霁齐,他出现了,他们没有给阮欣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们原来早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不打草惊蛇是想让她自己招供,这时候,霁齐做了一件特别男人的事情,他将阮欣交给了警局。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在牵扯到尤狸的时候,他能做到如此细致的考虑。
狄调打从心底里是佩服他的。
一切仿佛已经没有了什么悬念,然而,对尤狸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她闭门不出,她将自己关在了一个地方,从此不愿见人。
她在痛恨自己,在怪自己没有将尤然照顾好。
狄调很多次在尤家别墅外面徘徊,他遇到了霁齐,他住在了离别墅不远的公寓里,他每天都会过来看看。
后来霁齐告诉他,尤然没有死。但已经和死没有太大差别了。
因为之前阮欣对他用了激进的方法治疗,后遗症是他体内的许多器官都在迅速的衰亡,事发的时候,他早已经预料到了傅可盈的阴谋,那辆车里的人不是他,但他没来得及给尤狸留下只言片语便已经晕倒过去了。
之后,他被人送往国外,一直在昏迷中。
为了能让他不死去,他一直处于休眠的状态。
狄调问他,“你为什么不解释?至少这样,傅可盈和你母亲都是清白的,尤狸不会怪你。”
狄调一直记得那时候霁齐的表情,他苦涩的笑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远处的灯光,他笑着说,“不,她现在也不是在怪我,她怪她自己,怪她自己爱上了我,怪她自己没办法对傅可盈和阮欣下手。她怪她自己害了小然。”
“但至少,这些事情的起因都不是她。如果她知道,当初尤然去国外做检查到一半,因为听说她出事才回来的,因为她才耽搁了治疗和检查的,恐怕,她才是彻底的毁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听着霁齐说着这些话时,狄调哑然了,他几度张唇。
他回去后将自己关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最后,他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如果他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为什么不去换尤然回来?
曾经他甚至恶毒的想,如果尤然一直不回来,那他是不是可以替代他的位置,成为下一个尤然,被一个这么好的姐姐守护,安慰。
但在他见了尤狸最后一面时,他知道,这辈子,她的爱都给了小然,他永远替代不了。
她知道了他是她弟弟,但她却没有力气来爱他,更没有力气来守护他。
她说,“你去找芮炎或者尤城吧,他们都是你大哥。”
她主动的把自己给排除在外,她不想,不想他来找她。
那时候,狄调决定了,他和尤然是双胞胎,他体内的器官肯定可以帮到他。但没有一个医生会将一个活人的器官移植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关上门的一刹那,狄调轻声很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姐姐。”
然后,他转身,走得决绝,他写了遗嘱,然后吃了安眠药,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这个梦里,他追着尤狸喊姐姐,她朝着他招手,她给他包饺子吃,她不断的指使他,像是一个公主,而他是公主的弟弟,分明是个小王子,却喜欢黏在公主身边。
在梦里,没有流浪汉,没有李华容,也没有阮欣,只有他的姐姐,她手托腮,看着窗外的雪花,给他讲故事。
狄调这辈子没有感受过任何的亲情,对流浪汉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追求,他最后却死了。对李华容来说,他只是一个报复的工具。对孟瑶来说,他是一个寄托,寄托了她对她弟弟的爱。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她弟弟。
对阮欣来说,他只是一颗棋子,是听话的,棋子。
唯一一次,是在尤狸的身上。
或许因为和尤然的血脉相连,他在听那些故事时,竟然感觉好像是自己也在经历一样,他好像能够感同身受。
狄调在这个美丽的梦里死去。离开人世。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伤心,而他,更不想让姐姐身上又背负更多的东西。他唯独写了一封信给尤然,希望他醒过来可以看到。
他告诉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