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是残缺的，我从来都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流浪汉死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着，没有流下一滴泪。孟瑶对我好的时候，我感情很复杂，但还是控制了情绪，李华容往我身上抽鞭子的时候，很痛，但我不想反抗。

我的人生原本就没有意义。但在我看到阮欣的那一刻，又有了一点点很奇妙的感觉。如果她开口，我必定会和她离开的。但她没有，她只是抱了抱我。

一直到我见到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脸上，我看到了她对你的爱。我竟然产生了向往，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想起我的时候，也能露出这么好看的笑容。

我希望，有人能给我做好一碗饺子，很好吃很好吃的。在每年除夕的晚上。

小然，她总是这么喊你。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但你应该没有想过我会是你同胞弟弟吧。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你，你代替我，好好爱她，多喊几声姐姐，她在等你回家。

她那么爱你，爱到不敢和霁齐在一起，爱到放弃自己。

爱到舍不得分一点感情给我。

没关系，现在我也在你的身体里面了，你的每一声姐姐，都有一半是属于我的，我终于可以和你平分她的爱了。

小然，我也好想喊她一声姐姐，哪怕只有一声，替我拥抱她，但别告诉她我做过的蠢事，我很对不起，我害了她的父亲，我很对不起我那时候没有阻止那些人，给她留了一年多的噩梦。

我很对不起，我没有像一个弟弟一样的保护姐姐。

我不够你好，所以，我们两人中，应该留你下来，照顾她。

小然，再见，如果有下辈子，你分一点她的爱给我好不好？别伤心，如果不找回你，不仅是她，我也会难受，毕竟，你们都那么好。我很骄傲，也很自豪，有你们这样的姐姐和哥哥。

狄调留！

谁也不知道狄调去了哪里，之后的岁月中，尤狸偶尔提起来，但不论是霁齐还是尤然，都说他们不知道。

其实，在望禾市的墓地上，有一块他的地方。

他没有留下照片，而那些演绎的照片都不属于他，真正的他该是和尤然长一个样子的，所以，尤然照了一张遗照放在上面。那是属于狄调的，也是属于尤然的。

那天，尤然告诉霁齐，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人，就像是回到阮欣的肚子里，他们是一体的。

所以，睡在地下的那个，也该是和他一起的。

五年后，尤狸遇到了孟瑶，在一家超市，平常人都会去的地方，那时候的念然已经五岁了，小家伙很机灵，而孟瑶的孩子六岁左右，是个小女孩，很可爱。

但只是第一眼，尤狸便看出她是狄调的孩子，因为她的眉眼与尤然很像，她看痴了。

“小狸？”

一直到孟瑶试探性的声音传来，尤狸才回过神来，她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想要找到狄调的身影，但这样看过去，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默然了。

她欠狄调一声对不起，因为曾经尤然的缺失让她对自己没有信心，但她并没有想过不要他。

只是，这句对不起，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孟瑶似乎知道尤狸在找什么，她笑了笑，岁月在她脸上增添了许多温柔，她蹲下身子，指了指尤狸，“喊姑姑。”

小女孩白净的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姑姑。”

尤狸泪水在眼眶打转，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要再说什么时，孟瑶带着小女孩离开了。似乎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句。尤狸只以为她是在恨她，只以为狄调还在怪她。

当天回家，她将这件事告诉霁齐时，这个男人怔住了。他看着尤狸看了很久，有些事情，如果再隐瞒下去，恐怕，她真的会怪他了。

霁齐带着她来了墓地，那个地方，尤然每年都会过来，带上他亲手做的饺子。

他说，他的厨艺不比姐姐差，他说，等时机成熟了，一定带姐姐来看他。

而今天，霁齐牵着尤狸的手，两人站在墓碑前面，遗照上的人分明是尤然，但尤狸好像已经明白过来什么了。她瘫坐在地上，宛若一尊雕塑，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面的那个人，脑海中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他们零星的几次见面，几点交谈。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那些原本冰冷的过往，此时竟然格外珍惜，尤狸泪如雨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霁齐坐在地上，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轻浅浅，“之前小然出国是为了做进一步的检查，但中间你出事，他不得已回国，治疗中断了，那次，车里坐的人不是他，真正的他已经晕倒，准备送往国外。”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一直处于休眠状态，一直到，狄调……他自杀之后，将自己的内脏都捐赠出来，换回了小然的生命。”

尤狸静静的听着，她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尤狸恍恍惚惚的站起身子，“他就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吗？”

霁齐愣了愣，摇了摇头，“他的遗言是不要让你知道。”

“不，他留了遗言。”

忽而，有人的声音插进来，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见着孟瑶牵着一个小女孩，她眸光落在尤狸的脸上，里面没有恨，也没有怨，却也没有任何的感情。

她上前看着此地的墓碑，看着上面的男人，原来，他真正的模样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这辈子都带着面具生活，终于有一天，脱掉了面具，却是用的别人的照片。

孟瑶心底一阵苦涩。

她深吸口气，眸光重新回到尤狸的脸上，“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喊你一声姐姐，能得到你的拥抱，能听你在下雪天讲故事，能让你在回忆他的时候，嘴角也带笑。尤狸，你没什么可伤心的，这是他的选择。”

“孟瑶……”

尤狸张唇，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孟瑶眼眶中突然滴下一滴泪，又迅速的别过脑袋，声音淡淡，“他说，五年后，让我找到你，看你过得好不好，告诉他。”

尤狸眸中的眼泪流的越发的汹涌了，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是一片模糊。

她面对这一对母女，有着无法言说的愧疚。

孟瑶却笑了，她蹲下身子，指了指墓碑的方向，“小颜，你看，这就是你的爸爸。”

小女孩脸上带着天真的懵懂，尤狸心下一抽，她才要说话，却被孟瑶抢了先，她看了一眼霁齐，浅笑道，“小狸，再见，我们会过得很好。”

之后，她便眼睁睁的看着孟瑶牵着一个与尤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女孩一起离开。她想张唇阻止他们，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倒在霁齐的身上，久久没有话语。

孟瑶回到家中便开始收拾东西，她要带着小颜离开这个地方，却收拾到一半，怎么都收拾不完整，之后，她蹲在地上哭。

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

她小声呜咽，怕小颜听到。

“妈咪，有人敲门。”

愣了一下，孟瑶急忙擦了一下眼泪，她慌乱的站起身子，对着镜子稍微看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然后出了房门，打开客厅的门时，见到一张她从来没有想过的脸。

芮炎穿着黑色大衣，脸上带着沉稳而干净笑容，他眸光往里面看了一眼，落在小颜一脸天真的小脸蛋上，“不请我进去坐坐？”

孟瑶才回过神来，她忙让开身子，芮炎进入房间中，环顾一眼四周，“这是要离开？”

点了点头，孟瑶笑道，“嗯，打算带着小颜去国外。”

“还回来吗？”

孟瑶猛然抬头，怔怔的看着芮炎这张脸，又忽而笑了，她别过脸去，“大抵是不回来了吧。”

芮炎眸光微闪，他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孟瑶，之后却是蹲下身子，与小颜齐平，“小颜？你想出国吗？”

“妈妈去哪里，小颜就去哪里。”

“可是，妈妈不想出国啊，那你呢？”

“那小颜也不想出国。”

“芮炎，你……”

芮炎笑着站起身子，他伸手揽着孟瑶的胳膊，低头看着小颜一脸天真，“你没发现，小颜其实和我也挺像的吗？”

僵硬着身子，孟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芮炎干脆扳过她的身子，认真地看着这双眼睛，“孟瑶，给我一个照顾你们的机会，我不能保证会像爱尤狸一样的爱你，但我会尽力照顾好你们母女两。”

“你是他哥哥。”孟瑶提醒了一句。

芮炎却毫不在意的笑了，“所以，小颜才更和我亲近。与其找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托付自己的未来，不如找一个熟知彼此的人。”

“是尤狸让你过来的吧。”

将孟瑶拉入怀中，芮炎声音淡淡却带着认真，“我已经很久不和她联系了。”

“你……”

孟瑶再没有话了，才流过泪的眼睛再一次泛着泪光。她不知道自己对芮炎的是执拗还是爱情，更不懂对狄调的是惯性还是怀念，但她这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坚信，不论是芮炎还是她自己，都会珍惜由他们组建的这个并不是那么完美的家。

之后的每一年除夕夜，尤狸都会带着一个食盒到墓地，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她牵着小念然的手，指着上面的照片，笑容灿烂，是那种幸福的，美好的，也温馨的。

“念然，这也是你的舅舅，他是小然舅舅的弟弟，只比他小一个小时。你要记住他，知道吗？”

懵懂的念然白净的脸上还不懂生离死别的痛楚。

他抬头，一脸天真的问，“那他什么时候来看我？”

尤狸蹲下身子，忍住眼中的泪水，笑了笑，“我们可以来看他啊，以后，我们每年都来看他好不好？”

念然点头，他伸出小手整个人扑在尤狸的怀中，“妈妈别伤心，念然以后一定好好对舅舅好。”

他的这句话却让尤狸哭地越发的难受，却也欣慰。

她想告诉狄调，她不是不要他，她那时候只是难受，她不能肯定他在她心底的地位和尤然一样重要，但她也爱他，也心疼他。

如果让她选择，她绝对不会让他牺牲自己来换回小然。

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不远处，霁齐缓慢而来，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尤狸的身上，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把小念然抱在身上，一家三口，缓慢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