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一夜的月色实在太好，他就想起来莫宛白的模样，皎皎兮如天畔新月，一颦一笑，楚楚可怜。

书桌左下方藏着白承阙的秘密，那是一叠信件，莫宛白给他的每一封情书，他都小心妥帖的收藏好，仿佛只要如此，伊人就未离去。

可是他也明白，那个早晨拿着一盒牛奶，冲过层层抢座大军，偷偷在他常坐的位置放早餐，每个学期都把课表打印好给他的女孩，已经去世了。

三年前的那次车祸，曾经断送了白承阙整个生命里的白月光，那么冷，冷到骨子里。

他突然想到，莫宛白追自己的时候，沫北颜都在干什么呢？

记忆很浅薄，白承阙记不清楚了，好像一副水墨山水，他只记得起，山山水水的每一笔皴皱，却不记得那山水之后的墨色晕染。沫北颜的大学时代，只是他和莫宛白的背景布，有印象，但不深刻。

白承阙已经无法再恨沫北颜，三年的折磨，夺走了沫北颜的记忆，健康，还有那个勾连他俩骨血的孩子。

沫北颜也已一无所有。

她褪去世家小姐的光环，忍受着他每一次的责难，羞辱，哪一下不是锥心之痛？

而这痛苦得每一刻，都是他白承阙亲手造成，他亲手割开沫北颜的深情，任由伤口溃烂，而他所做的，就是在伤口上撒盐，恨不得沫北颜更痛苦点才好。

对沫北颜狠心，他已经做不到了。

而今只剩下，莫宛白当年对他的托付，照顾好莫逸凡。白承阙实在无法想象，莫逸凡那张因为嫉妒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和莫宛白之间有什么关联，可他俩是血缘至亲，割舍不掉的。

过去不觉得，当年的车祸卷宗，白承阙形容枯槁，很多细节都没有看清。

如今想一想，他对自己恨了沫北颜这么多年，也存了疑虑。万一自己错了，那自己对沫北颜的所作所为，真是覆水难收，万劫不复。

去看看莫逸凡吧，白承阙这样告诉自己，就当是为了莫宛白，看她弟弟一次，了结这么多年无休无止的羁绊。

景城警察局在景城市民当中，口碑一直很好。

接待白承阙的老交警倒了一杯水给他，才大刺刺地坐下：“你说得那次事故我还有点印象。”老交警指了指后面的档案柜：“最近几年的交通事故都在里面，我可以给你找找。”

白承阙正有此意，但他想看的并不是现场的记录：“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车祸当事人的手机信息记录。”

老交警哈哈一笑：“年轻人，瞧你说得，我们这些工作都坐得很充足的，为了排除是刑事案件，我们也会调取当事人的通话记录。”

老交警站起来，算着年份：“嗯……三年前……九月份……”他的手指掠过一排一排的档案，最终停在了一份较薄的档案前：“死者，莫宛白……年轻人！你看看是不是这个。”老交警把档案放在桌子上。

白承阙一向稳定的手此时竟有些颤抖，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敢于面对这样的记录，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血管，直把血液冲上头。

白承阙终究是翻开了记录，前面车祸现场的照片，他忍着痛苦一页页看下去，直到目光停在最后一张，被巨力冲撞扭曲的车门旁，残留着一道拖长的血迹。他想起，当时有人说，沫北颜被救起的时候，指甲断裂的很厉害，像是曾经用力抓过什么似的。

可是那个时候，白承阙恨极了沫北颜，把这些说法完全的抛诸脑后，现在看看地上这条血迹，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老交警还适时地当起了解说：“当时有医院的人，看到地上躺了个小姑娘，因为左侧车门受到严重的直接撞击，已经完全扭曲，而右侧则只是由于被撞冲向绿化带。虽然车顶的变形，导致右侧车门也有变形，但右边的小姑娘还是强行出来了，因为受伤太重，她几乎是爬着出去的。”

白承阙指腹摩擦着照片，他问道：“救护车不是在左侧把她救起的么？”

老警察笑道：“年轻人，当时那个地段，几乎没人走，所以大货车才闯了红灯，横冲直撞。这个小姑娘很讲义气，她腹部被玻璃划出了大量伤口，她还忍着痛爬到左侧，按照我自己的推断，她是想救驾驶室的另一个小姑娘的。”

这是个完全不同于当时大家猜测的说法，白承阙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因为自己不想再去接触这件事，当时事故处理书，都是莫逸凡去拿的，可莫逸凡从未向大家提过，交警是这么推断的。

他还记得莫逸凡崩溃地哭肿着眼，亲口告诉他，沫北颜约莫宛白出去，专门去的这个地方，而出车祸后，沫北颜独自一人活了下来。

白承阙不可自制的按住档案页，当年是他太相信莫逸凡了，现在想想，那么剧烈的冲击，沫北颜何必赌上自己的性命来策划这么一个局。

老交警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当时那辆货车上的车窗是肇事司机自己装的，非常的脆弱，因为车祸，发生撞击直接被震碎，划在他的大动脉上，就这么死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可能能完美复现下当时的经过吧。那个十字路口属于城郊，监控设备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普及，我们的专家只能尽量的预测，不能就打包票说，一定是怎么样的。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

白承阙不置可否，他慢慢往后翻着档案，在最后的几页上。

一张用证据袋包裹的手机的照片清晰的印在上面，旁边还有着附录，写着三通最后的电话，其中两通是他和莫宛白互相打给对方的，而事故前的最后一个电话，上面赫然是沫北颜打给莫宛白的。

这个电话到底怎么回事？

白承阙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漩涡当中，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当局者迷，现在他尽量让自己处在旁观者清的状态，确实有很多疑点。

白承阙合上档案，才对老交警道：“谢谢您。”

老交警挠挠头发：“没事儿，年轻人。”他将档案小心的封好，放回柜子里。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白承阙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