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并没有立时答话,而是转向了刑部尚书杜宇飞:“杜尚书以为如何?”
能做到刑部尚书的人,自然也是老狐狸。杜宇飞虽然也是科举出身,但是他本身的性格还是为人更偏向法家。所以官家让他做了刑部尚书,倒是十分适当。杜宇飞为人秉公执法,十分严明,没有一点徇私枉法的念头。对于这么多年来,仵作们关于男女尸体区别的验尸方法,他也知道。只是女尸验起来,总会遭到其家人的强烈反对,官府也没有相应条文支持仵作,所以也只好不了了之。
如果朝廷可以明确发文改变这个现状,对于潜在案犯的威慑力也会增强,避免更多冤假错案。
杜宇飞心中掂量了一番,按照他本心其实是赞同周禛的说法的,“臣以为,周判官说得有理。”
周禛微微松一口气。刑部尚书认为有理,对他来说便是好消息了。
但是容升显然急了,刑部尚书这么大的官他不好得罪,但终归还有其他方面可以攻讦周禛,“就算仵作检查女尸是为了公义,那也没必要带着一个女子去往开封府,这成何体统?!”
这一点,也一直是容升攻击周禛的关键。查验女尸是为了断案,尚且可以被人所理解。但是开封府这样的地方,带一个女子过去,还是有些不妥当。
“启禀陛下,仵作们许久不曾查验女子尸体,对于这方面的经验缺失,但是赵栀却是有这方面的经验的。之前臣在明州查出宝珠庵一案的时候,就是赵栀协助验尸才最终破获此案。”周禛语气有些急促。他不在乎自己在朝堂之上被人攻击,但是他迫切地希望给赵栀洗清身份。周禛不愿意见到任何不利于赵栀的言论还有态度。
“臣想到赵栀的确具有这样的本领,所以才带着赵栀来到开封府。这的确是臣的不是,赵栀是平民,并没有在开封府行事的权力。但这都是臣一意主导,与赵栀无关。”周禛看着官家,言辞诚恳,“臣只是想着破案要紧,其他一切都可以往后放放,就如此行事了,还望陛下恕罪。”
见到周禛主动认错,容升心中升起了一丝窃喜。这个过失周禛是洗不白的,徐成恪也是同样具有失察之罪。容升瞥了一眼一脸无动于衷的徐成恪。从自己出言弹劾一直到现在,这个老匹夫倒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变。
你也嚣张不了多久了,容升心中暗暗诅咒一声,面上却摆出了一副可惜的神情:“周判官到底是年轻鲁莽,只是徐知府没有劝解一二,放任周判官做下错事,未免不智。”
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嘉王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容升。这个言官官不大,胆子倒是很大啊。咬上周禛与徐成恪不放,这个风格倒是很对嘉王的路子,胆大包天,敢想敢做。对于朝堂之上的这些老臣,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偏向太子的,嘉王心里都觉得很不对付。因此一时之间,嘉王竟然升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太子却是恨不得将这个容升拉出去剁了他的舌头。巧舌如簧,却净不做好事,真是可惜读的这一肚子书。但是太子也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说不定会好心办坏事,只好憋着不说话。官家应该还不至于不给老臣几分面子的。
既然被容升再度点名,徐成恪也不好总是不出面,他缓步走出了队列,向着官家拱手道:“陛下,臣有错。”
百官们屏息以待,本来还想着徐成恪接下来会说什么,没想徐成恪只说了“臣有错”之后,便闭口不言,反而是看着陛下,好像在等待官家说什么似的。
徐知府这是在唱哪一出的话本儿啊?百官们一头雾水,这样子岂不是会招惹官家生气?
没成想官家只是挥挥手,“守慎不必自责,朕知道你。”
此言一出,百官心中便活泛开了,这下轮到容升面色微变。
守慎乃是徐成恪的表字,官家以字相称,所表示的亲密之情溢于言表。“朕知道你”,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更是不言而喻。官家继位以来,徐成恪便入朝为官,只是并不像宰执许文华或者刑部尚书杜宇飞这般属于官家的心腹之人。徐成恪性子恬淡一些,对于很多事情都是懒懒地,如今的年岁才做到开封府知府,他的部下有不少都往六部去了,只有他留在开封府数十年,也不曾挪动位置。
大家都以为官家对于徐成恪也只是平平,看在他资历老也是以礼相待。现在看来,许是看走了眼啊。
得了官家这么一句话,徐成恪也就识趣的不再说话,他也懒得搞那一套君臣相惜的把戏。做好自己的事情,总比表演给外人要强。
“周禛私自带外人进入开封府,按律当罚,除去一个月俸禄。”官家声音沉稳,“着命京城仵作,以后查验尸体不分男女,一律细查,不可徇私舞弊,也不可借机生事。”
“陛下圣明。”百官们齐齐躬身,异口同声道。
官家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身边的内侍扬起了声音叫道:“退朝!”
早朝是退了,但是众人心中疑惑不解。趁着人潮纷乱,李珏赶紧上前到了周禛身边,眉目之间满是喜悦:“阿禛,我还以为这一次官家要生气了。”主要陛下板的一张脸,实在看不出喜怒来,叫李珏好生悬着一颗心。
周禛拍了拍李珏的肩膀,微微一笑:“你别担心,本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他刚要再说什么,就看到官家身边的小内侍迈着碎步走过来,恭敬的行礼道:“周判官,陛下请您去文华殿呢。”
文华殿是官家平时的起居之所。李珏见周禛被官家召唤,一颗心又吊了起来,抢先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管家说,李推官如果要去也使得。”内侍笑眯眯的补充道。看来官家是早就想到了李珏必然是会跟着周禛一起去的。
既然如此,两个人便跟在内侍身后向文华殿过去。路上周禛还给了父亲周平一个安抚的眼神,让阿爹不要担心。
周平也的确没有半点担心。刚刚在朝堂之上,容升如此咄咄逼人,周禛应对得当,没有失礼也没有吃亏,这样便已经很好了。周禛这样几次历练出来,待人接物与世事人情方面,已经颇有章法,周平不是那等护着孩子放不开手的家长,周禛能做的好的,周平也乐意让他去做。
如今周禛不过是罚俸一个月,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因此此时官家召唤他过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周平并不十分在意。
还是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阿霖吧。周平如此想着,抬腿就朝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