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是什么人?”我不想多说废话,如果不是在中国境内的话,只需一扣扳机,就能在他胸口射出一个致命的血洞,永远地解除危机。
那是一个穿着藏族服饰、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的大汉,脸上的皮肤异常粗糙,两腮和下巴上的浓密胡须已经连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落拓。
“我做的事,与你无关,别多心。”他的汉语非常流利,语调不卑不亢。
“我怎么能相信你?”我冷笑一声,慢慢地环顾四周,不愿惹起太大动静,惊动警方就不好收场了。
“那不重要,相信被相信又有什么关系?我是没有恶意的,如果我要开枪杀人的话,昨天晚上你就已经是过死人了。”他平平淡淡地一笑,推开枪口,开始蹲下去收拾散落在旁边的地图和望远镜。
“是那京将军神鹰会的人?还是51号地区特洛伊的人?”我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但我的判断似乎有误,他连续两次摇头,否定了我的提问。
“好吧,我给你最后一次回答机会,告诉我,你到底属于何方神圣?”在我看来,赶到西藏来的各路人马中,只有那京将军和特洛伊是势均力敌的大帮派,其余燕七等人,仅凭单打独斗,不可能兴风作浪。
“我只是隔岸观火者,明白了吗?”他倏地反手抓枪,身子一旋,扑进我的身前三步防守圈子里来。当他扬起短枪指向我的时候,我早就一拳打中了他的右臂肘弯,顺势锁住他的小臂,左脚飞踢他的腋下肋部。
嗖的一声,他像一只出水的鱼鹰一般笔直飞起,避开我的拳脚,跃起一人多高。我明白,只要拉开两人间的直线距离,他的短枪就能合理地派上用场,射击我的头顶。所以,我抢先一步贴地翻滚,长枪斜指他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高手过招,胜负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当我自下而上仰望那人时,他的双臂犹如飞鹰长翼般连振了三次,半空折转,轻飘飘地落向水塔下面。
第一颗子弹并没有击中目标,我飞速地拉动枪栓,第二颗子弹哗的一声上膛,枪口一晃,追逐着他的影子。不过,三秒钟的视觉适应期过后,我发现飘落在地的却只是一件沉甸甸的藏袍。
“别动,我在你身后呢!距离是一米五十,恰恰是最能发挥短枪子弹威力的射程,你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小兄弟,你不该用我的长枪射我,那些子弹都是我亲手喂熟了的,它们怎么敢反噬主人?而且我一看到枪口的指向,就能推断出弹道轨迹,毫不费力地避开。这种近距离的交手搏击,还没开始你就已经输掉了,对不对?”他的声音来自我身后,长枪的回转速度比较慢,我的确已经失去了机会。这个人的武功、轻功和临阵应变智慧,都在我之上,我输得心服口服。
“和解吧?我们实在没有开战的必要。你该回去照看自己的女人,而不是盲目地跑出来清理现场。刚刚你也说了,几方势力齐聚拉萨,一呼百应的大人物比比皆是,怎么可能轮到你来悬壶济世、锄强扶弱?听我话,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的,好不好?”喀啦一声,他退掉了短枪的弹夹,向我表示自己的诚意,“看,我们各自放过对方一次,扯平了。”
我把长枪抛给他,无奈地笑了笑,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多年前初出茅庐的时候,叔叔曾用类似于“少林寺木人巷”的十八道试题考察过我,涵盖了闯荡江湖必备的各种技能和应变手段。当时,十八道题全都答错,连最后的“武功测试”一关,也败在叔叔脚下,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挫败。
现在,面前这人给予我的,亦是一种久违了的败军之将的惭愧感觉。
“我没有恶意的,相信我。”他拆卸长枪,把所有的东西装入一个黑色的旅行袋里,动作有条不紊,麻利之极。
“那么,你对谁有恶意?只要是那小旅馆里的人,就都跟我有关系。”最起码,我不想让方东晓出事,他的读心术将会对我起到最大的帮助。
“对谁都没有恶意,他们不值得我爱,也不值得我恨。小兄弟,再见了。”他背起了那个硕大的袋子。
“朋友,你就那么吝于留下姓名吗?”我对他的敌意已经完全消除。几分钟内,我们已经各自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如果不是双方都故意手下留情,横尸当地、血流五步就是最终留给警方的现场惨况。
“有缘就会再见,无缘留名无用。”他背对着我挥挥手,径直下塔,从一家民居的后巷里开出一辆北京吉普车,消失在北面的夜色里。
从他身上,我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与王帆所表现出来的大大咧咧、恩怨分明非常接近。我忍不住感到隐隐的惭愧,因为对方的睿智和大度反衬出了我的过分小心。自从入藏以来,我明白自己的心始终都是悬着的,因为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作为值得信任的强力后援。至于夏雪,我的责任是保护她,而不是被她保护。
“他到底是谁呢?”我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吉普车尾灯白光,自嘲地笑着摇头,突然很想有对方这样一个朋友,能够在藏地风雨中彼此关怀扶持,一同前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本来能带给我巨大希望的陈塘竟然是三眼族后裔,各种资料都明明白白地指出了这一点。所以,我和夏雪已经不可能指望陈塘的出现会带给我们任何惊喜,只要别闹出大乱子就好了。
“再见朋友,希望下次见面时不再需要动刀动枪,而是有机会坐下来喝一杯。”我拍拍手上的灰尘,静了静心,接着下塔,快速返回。只留夏雪一个人呆在小旅馆里,我担心她也会有事。
小旅馆依旧沉浸在藏地特有的迷茫夜色之中,静谧无语。
大昭寺方向,金顶上依旧有灯光闪烁,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们应该早就等在寺门之外,在夜风和寒露中等待第二天的朝拜开始。对于他们而言,时间的长短缓急都无足轻重,朝拜、转经、聆听大昭寺活佛们的抚顶教诲已经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责任,生命不息,朝拜不止。
“如果港岛人的生活能像朝圣者的心灵一样简单纯净就好了,那样也就少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大都市的所有人都活得快乐一点。”每次眺望大昭寺的金顶,我都会心生这样的感慨。
当我回到房间时,夏雪不在,旁边方东晓的房间里已经亮起了全部灯光。我敲门而入,一眼看见贼眉鼠眼的南遮正蹲在黑色的大旅行箱旁边,双手被一根旧电线绑在身后,已经被擒。
方东晓和夏雪都在,他们两个分坐在方桌的两侧,面对面地盯视着。
“怎么样?”夏雪没有转头,仍旧死死地盯着对方。
“解决了,你在干什么?方叔,你们在干什么?”那种一分钟不停的对望姿势,只有在方东晓施展读心术的时候才会看到,而叔叔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过,读心术对人的大脑有轻度的损伤作用,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尝试。
“我在帮夏小姐回忆一件陈年旧事,与一幅黑白画有关。再给我几分钟,那秘密就要被我抓取过来了。”方东晓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点点滴滴的冷汗。
我不止一次看到过方东晓运用读心术时的情景,港岛人将“读心术大师”的尊崇称号奉献给他,是被他的神奇能力所感召,而不是靠招摇撞骗得来的。
又过了将近十分钟,方东晓突然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身子重重地向后一仰,几乎瘫倒在椅子上。
“在你的记忆当中,那幅画似乎非常奇怪。不过巧合的是,被我‘读心’的人之中,至少有十个人脑子里存在那样的记忆。十人之中,又有五个以上是真实经历过那种幻境的——请注意,我说的是‘幻境’,而不是实景。通常情况下,野外的极限运动参与者最容易接触到此类幻觉,那是海市蜃楼现象的一个分支,我一直把它们称为‘个人化的海市蜃楼’。越接近缺氧、饥饿、焦渴的濒死边缘,幻境就出现得越多彩纷呈,无所羁绊。我看清了那幅画,你母亲留下它,很可能是想指点你到画卷上的地方去。开玩笑地说,也许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大宝藏呢!”方东晓虚弱地笑起来。
“画中出现的山谷在哪儿?方先生能赐教吗?”夏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方东晓立刻摇头:“那是属于香雪海的故事,要想探明一切,只能是对她本人施展‘读心术’。”
香雪海在九曲蛇脉一战中已经为除魔卫道而奉献出生命,是绝不可能到这里来了。
“她已经离世了。”夏雪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没料到这句普普通通的话竟会引起方东晓的过激反应:“离世了有什么关系?谁说不能从死人的脑子里读取资料?只要她的脑部生理结构没有腐朽成灰,完整地解剖开来,在我的读心术力量下,就一定能攫取其中的思想!知道吗?普天之下,唯有读心术的异种力量最为强大,无所不能,能轻易地剖开隐藏在人类脑部最深处的秘密!”他激动地扶着桌角站起来,挥舞着右手的七根手指,慷慨激昂地大叫着,像一名正在检阅数万名列队士兵方阵的大将军。
“天哪,我没有看走眼,他的箱子里果然藏着一只人脑!”一直蹲在旁边的南遮骤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身子一扭,把捆绑着的手臂挪到身前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怪响,仿佛顷刻间就要呕吐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