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地个天爷——！”

柳笑笑没有理会周围观众们对他投来的异样目光，而是面向巨大的舞台感慨道：“这就是被誉为‘中国的伍德斯托克’的迪迪音乐节啊？”

“是是是是！”迎春压低了声音说，“就算身临其境，您也不至于这么感慨！”

“就是！”旁边的默儿也说道：“你看别人看你那目光，跟看老乡进城似的，别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好歹的，您老先生也是个摇滚人呢。”

这是1999年的十一长假。西郊，迪迪音乐学校大操场——第二届“迪迪音乐节”即将在这里举办。叫音乐节，其实就是摇滚节。不但汇集了上百支摇滚乐队，还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摇滚迷蜂拥而至。去年的第一届虽然只汇集了十几支乐队，但是无论从演出效果还是上座率都大获成功，现场火爆到无以复加——关键是，它免票入内。于是，主办方——迪迪音乐学校——一所专门培养新音乐、摇滚乐乐手的大型民办学校——准备今年办第二届。

而这一切，笑笑直到音乐节头几天，才从迎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的话里知道。

“上百支乐队，连续演出三天三夜。”柳笑笑看着手里的进门时免费发放的节目单，感慨道：“我的天儿啊，看来如今真是乐队多如牛毛了？怎么似乎一夜之间都冒出来了？这搁我的概念里，还是我最熟悉的那几支呢。”

“您那老皇历啊，早该翻篇儿了！”迎春揶揄道，“也不看看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觉得只是唐朝黑豹们那个时代呢？用句文词儿，如今乐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我还是那句，笑儿，只许你玩儿乐队，不许别人玩儿啊？”

“那好啊！”柳笑笑一抬眉，说：“那咱们也报名去吧？咱们回去取乐器去，也上去演一场！”

迎春和默儿还没反应，一同前来的、一年前大学演出时认识的“玩具”乐队主唱大宁子、“捣蛋”乐队主唱三儿、“来”乐队主唱异子同时笑弯了腰。

大宁子笑着说：“看来咱们笑儿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三儿说：“好单纯的孩子啊！”

异子说：“就这样的傻孩子今后怎么混下去啊？”

柳笑笑一翻白眼儿，说：“哥几个这儿说群口相声呢？我踩你们尾巴了？这通儿损我。”

迎春苦笑着摇摇头，说道：“笑儿，想上这个舞台，谈何容易？上这个舞台的，不说都是摇滚圈儿老炮儿吧，也至少是‘迪迪系’的才行。”

“嫡系？什么嫡系？”柳笑笑问。

大宁子噗嗤一乐，说：“你要是那么说也真对，确实是嫡系——迪迪音乐学校的嫡系，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柳笑笑望向台上正在调试设备，准备第一支演出的乐队，说道：“也就是说，必须是在他们这儿上过学的、后来又组了乐队的，才能在他们这个舞台上演出。这不是拉帮结伙搞垄断么？”

“你这比喻还真挺恰当的。”三儿也望着舞台，脸上挂着一丝鄙夷的笑，说：“倒不一定上台的乐队所有乐手都是迪迪系的，但起码得在上台乐队里有一个乐手是毕业于他们学校。”

“这也忒脏点儿了吧？这干的是人事儿么？”柳笑笑眼睛瞪得老大，“哥几个，咱们走吧！这演出，不看也罢。”

“你小点儿声，祖宗！”迎春看看四周，低声说道，“这观众里可不少迪迪的人，让人听见不好。”

“别走，笑儿，演出啊，还是要看的，”大宁子说，“不带有色眼镜儿地说——单说这些上台的乐队，倒是演出举办方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很拿得出手的乐队。所以，演出，还是精彩的。”

柳笑笑哼了一声，说道：“咱们是不带有色眼镜儿地看啊，可他们举办方是真拿有色眼镜看别人啊！”

三儿摇摇头：“笑儿，你也别说那么极端，能登上这个台面儿的，还真都是在大小演出中历练出来的乐队，退一万步说啊，就算没有‘迪迪系才能上去演’这一条，咱们这几支乐队，也不够资格，或者说不够水平呢。”

“水平不够咱们可以不断磨练，但是这把摇滚圈儿弄得如此乌烟瘴气，这还能让摇滚乐有好的发展么？”笑笑叉着腰说，“我就不明白了，哦，这三天，百十来乐队，都是他们的人？那这一破民办毕业的人数赶上清华北大了！”

“这你还真问到点儿上了。”迎春说，“要说上场的百十来乐队都是迪迪系的，倒有点冤枉了迪迪了。这么说吧，第一天的演出，几乎一水儿迪迪系。第二天的演出，一水儿已经出了专辑的地上大牌儿——也就是说，您如果不是迪迪系的人，您有了成就，这儿也欢迎！”

“那还是看人下菜碟儿啊！”笑笑苦笑着说。

“是那个意思。”大宁子冷笑道，“但是看破不能说破。”

“凭什么不能说破啊！”柳笑笑也冷笑着说，“他们这么搞，有人管没人管？”

哥几个又哈哈大笑起来，大宁子说：“您以为这是足球联赛呢？有个体育局和足协管着。这摇滚，您见过摇滚管理委么？”

哥几个笑得前仰后合，连柳笑笑也乐喷了。

“我接着说啊！”迎春说，“这第三天呢，笑儿，就是我跟你说的，各大‘联盟’了，比如，‘无聊帮’联盟、‘死金’联盟、‘重说唱’联盟、‘嘻哈说唱’联盟等等等，也就是说呢，你平常有个‘组织’的，那么以‘组织’的名义报名，你就可以跟你所在的那一群志同道合的……该怎么说？”

“狐朋狗友。”笑笑接。

“啊，也可以这么说吧。”迎春笑道，“也就是如果你是某个‘狐朋狗友’联盟里的乐队，那你也吃香了，你就跟着一起来吧，也照样可以上去演出。”

柳笑笑听傻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小魂牵梦绕的那个光荣与梦想的、圣洁与英雄的摇滚舞台、摇滚圈儿，如今竟变得这样乌烟瘴气！

笑笑又问道：“那诸如咱们这样的不是这系那系、不是出名的大腕儿、也没有这联盟那帮的，怎么说？”

“还怎么‘说’？”迎春哈哈一苦笑，说：“您连唱的机会都没有！”

笑笑咬了咬牙，说：“本主唱听罢迎春一席话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真是想感慨一句古圣贤所言啊！”

哥几个：“大文豪您请总结。”

柳笑笑一字一顿道：“神！马！玩！意！”

哥几个不禁沉默了，没有人再插科打诨地逗贫，都在柳笑笑的话里感同身受，沉浸在各自陷入低谷的思绪里。

小哥几个感觉惺惺相惜、同命相连。

与周围火热的、跃跃欲试准备疯狂一把的普通观众的氛围相比，围在这儿的一圈儿人，却异常地安静。

柳笑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打破了沉默，说道：“哥几个别情绪低落了，都怪我，不该说这些有损士气的话。”

“别这么说，笑笑。”大宁子抬起头，笑笑发现他眼里竟湿润了，大宁子说：“笑儿，你说的都对，咱们，确实太弱小了。”

“所以，我们要强大起来！”柳笑笑扭头望向那个庞大的、架设着灯光、音响的舞台，说：“咱们先看演出！毕竟多看，多学，没坏处，三人行必有我师，而就算我们看到的是对手甚至‘敌手’，我们也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

哥几个异口同声：“你说的对。”

“看完演出，”柳笑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我再说我的计划。”

哥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笑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迎春侧头坏笑着对默儿说：“看，坏主意这就来了。”

默儿也笑道：“笑大才子开始城府了。”

大宁子、三儿和异子却等不及了，连着问：“说，说！笑笑，你现在就说！什么计划？”

“好吧，既然哥几个问到这儿了，”柳笑笑点点头，说，“我说说你们听听。”

“别想当初啊！就说现在！”异子打趣道。

“我的计划是——”柳笑笑神秘地一笑，招招手，哥几个会意，纷纷附耳过来。

“咱们不是非‘迪迪系’么？咱们不是更谈不上角儿么？那咱们就走第三条。”

哥几个互相对望了一眼，问：“你的意思是？”

柳笑笑的眼睛闪过一丝狡狯：“我的意思是，咱们争取入一个‘联盟’，如果入不了他们那些‘联盟’也不要紧，咱们就自己——创一个！”

哥几个的眼睛都睁圆了，连连点头。

迎春感慨：“笑儿，你入了道儿了。”

默儿感慨：“笑儿开窍儿了。”

大宁子感慨：“笑儿任督二脉打通得太快了。”

三儿感慨：“这真是——淆好儿不容易……”

哥几个齐声：“淆坏一出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