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刚刚到了窗边,肩头就被人扳住,随即那把“疯狗”刀就明晃晃地被架在了我脖子上。我觉得有人从身后用一条臂膀牢牢钳住了我的身体,并用另一条胳膊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同时,一股极浓的口臭喷到了我的后颈上,一个沙哑的声音用一种带着很奇怪口音的英语问了我一句:“你是谁?”
所有这些,都是触觉和听觉告诉我的,在视觉上,我只能看到那把“疯狗”刀,除此之外看不到半个人。
事到如今,我反而镇定下来,我意识到,应该是碰到传说中的所谓“隐身人”了。于是我也用英语冷冷地答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隐身人”继续喷着让我作呕的口臭:“信不信我把你的喉咙切开?”
我想了想,说道:“我和我同伴的船沉了,漂流到这个岛上的。”
“隐身人”干笑了几声:“很好,很好!跟着我去见她(我确认他说的是“she”)吧,恭喜你!”说着,我猛地觉得左边胳膊一阵剧痛,“隐身人”用“疯狗”刀在上面狠狠划出了一个口子,鲜血立刻流出。
“对不起,我维持了几百年的臭脾气就是改不了!谁砍我一下,我戳他两刀;谁打瞎我一只眼睛,我挖出他两只;谁敢用那玩意儿捅我屁眼,我就使劲干死他的老婆女儿。你这样子,她肯定喜欢,将来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所以给你打个折,我只砍回你一刀!”
我只觉得这人说话既霸道,又莫名其妙,只能试探着问道:“她是谁?”
“隐身人”把“疯狗”刀的刀尖顶在我后脊梁上:“走走走。让我看看,如果要一切二的话,是从脊梁骨这里下刀比较好,还是先捅进屁眼里,再往上挑比较好……小子,你可别怕啊,我只是怕你会逃,做个预案……”
我无奈,只能被他挟持着出了房门。一出门,我回头一看,心中又是一惊。
大量雨水落在我身后那个“隐身人”的身上,从而冲刷出一个人的轮廓,就好像给这个“隐身人”穿上了一件半透明的紧身衣一样。这个“隐身人”的身材极为高大,比我高出足足有两个头之多,而且颇为魁梧。
“海熊,这是新祭品吗?”这时,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循声扭头一看,看到的依旧是一个被雨水冲刷出来的,“隐身人”的轮廓。只不过,这个人和在我后面的这位,也就是所谓的“海熊”相比,显得又瘦又高。
我一听“祭品”两个字,心头就是一抖。
“海熊”“嗯”了一声,说道:“又是个亚洲佬,狗娘养的,啥时候来个白种妞儿,老子用积累的几百年的存货干她三天三夜!”
我注意到,“海熊”说“狗娘养的”时,用的不是现代英语中的“sonofbitch”,而是古英语中的“esone”,当初我在大学里为了追求闽琼,曾经研究过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以及《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这两部莎翁名著中,看到过这个令人费解的单词,专门查了后发现是骂人的,因此印象深刻——深刻得莎士比亚所有作品的内容全都忘记,只这句古英语骂人的话还留在脑子里。
由此看来,这个“海熊”当真是一个17世纪的海盗?他刚才也说自己“维持了几百年的臭脾气就是改不了”,并不是夸张,而是真事儿?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些“隐身人”到底什么来路?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我就这样被“海熊”推搡着朝“总督府”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上,我竟然看到不少被雨水冲刷出轮廓的“隐身人”,也在朝“总督府”走,很多似乎还十分兴奋,握着拳头朝着在天上飘荡的滚地雷咆哮。而滚地雷对这些“隐身人”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在天上飘荡、鬼嚎。
看到这诡异至极的一幕,我心中惊骇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我游目四顾,借着天空中滚地雷所散发出来的光线极力寻找“大狙”的下落,却没有看到他,心里头不由得一沉。
就这样我被那个“海熊”押送到“总督府”前的广场上站住。我看到,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隐身人”的轮廓。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些手上还拿着木棍、枪支之类的武器,不过即便是枪支,也是已经无法使用的燧发枪或者更古老的转轮火枪。他们的总人数大概有100多个,都站在广场上,同时看向“总督府”三楼那个宽敞的阳台。
阳台上,出现了一个雨水冲刷出的、“隐身人”的轮廓。那是一个赤裸女人的轮廓,长发、身材壮实,只是雨水在流经她的脸上时,就好像流过浅浅小溪坑坑洼洼的底部一样,勾画出她皱纹堆垒的面容。
是一个老娘们儿!
可是所有的“隐身人”在看到这个老娘们儿后,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即一个女音开始歌唱,100多个海盗都跟着开始唱了。
我英语听力其实只能算一般,而且这些人唱得杂七杂八,荒腔走板的、节奏不对付的大有人在,本来应该是听不懂的。但这首歌实在太有名了,我很快就认出他们所唱的每一个英文单词:
海上冒险逍遥自在
杀人放火随心所欲
抢来钱财挥霍殆尽
劫到女人任我胡为
骷髅头来做压舱石
剑与枪是唯一语言
如何让我恶贯满盈?
欧洲各国海军倾巢
如果不能消灭我们
杀入伦敦操死女王(原文为queen,也可以翻译成王后)
粗鄙蛮横的歌词,狗屁不通的曲调,是17世纪英国著名海盗亨利·摩根的杰作,问世后迅速成为在七大洋活动的西方海盗中最为流行的歌曲。甚至于许多海盗就是唱着这首歌被送上绞刑架的。
阳台上的老娘们儿等大家唱完,对着广场上的众人缓缓开口了:“我们又醒了!”尖细的嗓音,让我想起西方魔幻电影里的那些巫婆。
就这一句话,广场上所有“隐形人”都爆发出一阵狂呼。不过这一次并非是欢呼,而更像是发泄不满的嚎叫。
老娘们儿继续说道:“第几年了,我们在这里被困住第几年了?”
一阵沉默,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100年!”
我身后的“海熊”叫道:“好几百年!”
最后一个粗豪的女声吼了一嗓子:“记不清了——无数年!”所有人尽皆应和。“无数年”的喊声响彻全场。
老娘们儿叫道:“那我们怎么办?”
这一回所有人的回答出奇地一致:“让更多的人和我们一起受苦!”
老娘们儿对于这一回答似乎非常地满意,她大声喊道:“海熊,我看你带来了新的祭品,对吗?”
“海熊”嗓子里爆发出一阵狂野的笑声,然后把我推到距离“总督府”阳台最近的地方,抬头说道:“不错,汉娜,就是他!一个亚洲佬!这次我们又要添一个亚洲佬了!”
我一听“汉娜”这个单词,心中就是一凛:果然是她!我忍不住想抬头,去仔仔细细看看这个为了复仇杀死自己亲生骨肉的女人。可刚一抬头,就被“海熊”用一只手给按了下去。可“海熊”手上的劲道略微一松,我就又倔强地抬起头。“海熊”这一次只是骂了一句,不再强按。
“汉娜”说道:“不,不是一个,是两个!”
说着,她忽然把手一抬——刚才她的手被阳台上的栏杆遮掉了,如今我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把西洋剑。
剑身是暗红色的!
随着“汉娜”将剑在空中挥舞了两下,阳台后“总督府”的红顶上,出现了一个东西。
是“大狙”……不,是蟒蛇?
大雨滂沱中,我起先还惊骇地以为,那是变异的“大狙”——下半身变成了蟒蛇,就像我小时候曾经看到过的动画片《葫芦娃》里的那个蛇精。但我很快就发现,不是这样的,是一条网纹蟒盘在屋顶上,张开嘴巴咬住了“大狙”从腰部以下的下半身。
“大狙”双眼紧闭,但身上并没有血迹,不知道是死是活。网纹蟒叼着“大狙”似乎也十分地吃力,但它并没有吞噬“大狙”,很显然,这是因为“汉娜”挥舞手上的西洋剑,通过插入蛇头后部的簪子所起到的作用。
我大喊了两声“大狙”,“大狙”却依然紧闭着双眼,动也不动,我甚至看不到他胸口的起伏——难道他就这么死了吗?如果他死了,我在这里又怎么办?
“汉娜”尖利的声音再度响起:“加上这两个,一共多少个了?”
“十八个!十八个!”
这群“隐身人”齐声高喊着。
汉娜说道:“也就是说还有八十个,我们就能解脱!”
“不!是七十八个!”
“对!七十八个!”
我看到,冲刷在“汉娜”脸部的雨水形态有了变化,她似乎是笑了。只见她把手上的西洋剑往半空中一指,又大喝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走!”
于是,一群海盗又是一阵狂呼呐喊,随即开始向海盗小镇靠近丘陵顶端的方向走去。
而那个“汉娜”,也从“总督府”的三楼走到了一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挥动着手上的西洋剑,那条网纹蟒也叼着“大狙”在后面跟随。此外,刚才那些围攻我和“大狙”的蟒蛇,也纷纷从各处钻了出来,在“隐身人”队伍的两旁,一同向前窜动。
到了小镇的边缘,横亘在面前的又是那一片由腐蚀性树脂构成的沼泽。在我看来,我们这票人和这票蟒蛇似乎无法通过这片“死亡之海”,可“汉娜”的做法让我再一次大开了眼界。
“汉娜”将手中的西洋剑挥舞起来,起先举在半空,用剑尖不停地画圈,然后向斜下方一劈,在猛然间折回向半空中一挑。这柄都铎王朝时期的豪华型西洋佩剑于是在空中发出“哧哧嗤嗤”的破空之音,听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挠我心尖上的肉一样,我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