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胜在江南所住的村子叫北湖村。在它的东面是东江村,南面是南湾村,西面是西海村。
这四个村子之间都被一座座高高的山岭或宽宽窄窄的湖泊给隔开了,彼此间需要翻山越岭或者乘水路船只才能达到。而这四个村子所包围的一处平坦的中间区域,便是乌岭镇。乌岭镇因盛产优质茶叶而被白陵县直接管辖。
幸运的是,从北湖村或南湾村到乌岭镇,走七八里的一条平坦砂石路便可以顺利到达。相反,从东江村或西海村到达镇上,却需要翻过几座山才能到达。
北湖村同其他村子一样,只有极少的农田,收获的水稻有时还不够一家人一年的食用。但山林面积大,从这里的所获往往是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还有江河湖泊,这里面的所得常常也很不错。因此,这儿村民们的生活状况,同百家村相比,的确是有天壤之别。
工厂人多力量大,夏茶已经采摘结束。章胜是散工,在茶厂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等待秋茶采摘时,再去厂里上工。而现在的他,最主要的任务是继续打理自家位于山上的那三亩茶园。
章胜见方义独自闷闷不乐,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便知道他又在思念他的百家村了,于是建议方义一起上茶园散散心。
方义已经在章家待了三四天,只有沉浸在章尧的书房里时,他才会忘记想念家人的痛苦。可一旦走出书房,他的眉头便总是凝成大大的疙瘩,嘴角一丝儿笑容也不见。双眼中也总是噙着湿润的相思。
尽管方义与章尧相处得很好,两人有很多默契之处,章尧待他也情同手足,吃喝一处,玩耍一起,同床共寝……但这依然代替不了他已经生活了15年、在他心中牢牢扎根的百家村,尤其想念母亲以及他的八个弟弟妹妹。最牵挂的是他五岁的小九妹——方莲。每每想起九儿大大的眼睛、红红的脸蛋、咯咯的笑声,他的心就禁不住隐隐作痛,不争气的眼泪偷偷滑落脸颊……
章胜和章尧也很理解方义的心情,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骨肉分离更难受的事了。于是,他们想方设法要让方义开心起来,渐渐淡忘北方遥远的家乡。
这天上午,天气晴好,章胜带着方义来到了山上的茶园。
温暖的秋阳柔柔地照耀在一碧千里的丘陵上,一丛丛茶树在阳光下静静吐露芬芳,美如一幅画。
方义登高望远,呼吸着山里极其新鲜的空气,欣赏着一大片的绿色,觉得眼前一亮,内心为之一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想起了那天跟着父亲一起去龙王寺时,歇息在半山腰凉亭里的情景。不过,还是觉得眼前的壮丽景观要更胜一筹。
章胜其实并不打算让方义真的帮忙摘茶叶,而是希望他能够看见更多的新东西,从而忘却一些旧的东西。在他的心里面,故乡如今已经没有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因此,他早就把方义和方义的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很理解方义此刻的心情,好比他那天见到章强家失火一幕的那种感受……不过,相比他而言,方义反倒是幸运的,至少方义在北方还有值得牵挂的亲人。
时间,一切的一切都还需要时间。时间是世上最好的药,它可以治愈所有的伤口。
方义在茶园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后,居然提着竹箩筐来到章胜身边,学着摘茶。章胜暗自高兴,仍然默默无语,却有意放慢了动作。
方义头脑灵活,不一会儿就掌握住了要领,专门找那些嫩芽采摘。眼尖手快的他,干起活来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章胜,令章胜大吃一惊。
这天晚上吃晚饭时,章尧告诉章胜一个消息,钟家的愿望落空了,今天早上生了第八个女儿,取名叫钟骄。
章胜不由得笑了起来,问:“是哪个字?我猜肯定不是娇嫩的‘娇’吧。”
章尧点点头,对章胜竖起了大拇指,“您厉害,猜对了!”
章胜解释说:“其实我不是猜的,是老早就听人说的。钟老板一直期盼这最后一个是儿子,天天吃斋念佛,连金蝉寺的台阶差不多都被他给踏平了。他做了两手准备,一个是尚未出世的宝宝,一个是在这取名字上。他有意取一个男孩的名字,但又怕人见笑,所以就取了这个同音字——‘骄’。”
“我还听同学说,钟老板预备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钟天’,一个是‘钟骄’,来源于‘天之骄子’四个字。所以,不论取哪一个,其实都是男孩用的名字。”
一旁的方义听这父子俩聊得很起劲,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便问这钟老板究竟是谁。
章胜告诉方义,这钟老板名叫钟子恒,是乌岭镇上最富有的商人,他们家世世代代非商即官,祖祖辈辈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是到了钟子恒这一代,不知怎的,在香火延续上出了问题。
钟家之前已经有了七个女儿,分别取名叫做钟书、钟画、钟琴、钟棋、钟诗、钟酒和钟花,来源于“书画琴棋诗酒花”。钟子恒是个远近闻名的儒商,很喜欢诗词歌赋和书画,因此就给七个女儿取了这样的名字。
但一直让人猜不透的是,钟家这七个女儿长大后,每个人的爱好居然都跟自己的名字有关,大女儿钟书喜欢读书,二女儿钟画喜欢作画,三女儿钟琴喜欢弹琴,四女儿钟棋喜欢下棋,五女儿钟诗喜欢诗词,七女儿钟花喜欢养花,最特别的是六女儿钟酒,她居然喜欢喝酒!
方义听到这里,满腔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上来,笑着说:“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章尧摇头晃脑回答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乌岭镇的离奇故事还多着呢,你待长时间了后,就会都知道的。”
章胜见方义居然笑了起来,心中高兴,便说:“那和往年一样,钟家八女儿的满月喜酒,我们今年还去。方义,你也跟着去看看热闹吧。”
方义吃了一惊,“我也去?我跟他们家无亲无故的,我不去。”
章尧忍不住笑了,忙说:“你没听我爸刚才说的话吗?整个乌岭镇,就数他们钟家最富有!他们家每个女儿出生的满月酒,都大排筵席,连吃连喝三天三夜,花的那钱就跟淌水似的。只要是愿意参加的,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坐在桌旁大吃一顿。”
方义总觉得今晚的章尧有哪里不对劲儿。平时他总是默默不言,即便是你主动找他说话,他也只会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几句来。可是一提到钟家的事,他一下子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滔滔不绝,脸上大放光彩。这其中怕是有什么缘故吧。
章胜见方义听完章尧的话后不再说话,便以为是方义答应了,高兴地说:“那好,这件事就这么办吧。到时叫上你慧子姑姑和姑夫,咱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正在愣神儿的方义突然听见“慧子”两个字,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眉头不由得又微微皱了起来。
这一夜,章尧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只顾坐在书桌旁写写画画,而是一直喋喋不休,连躺在床上时,还在跟方义说钟家的故事,仿佛那是一本充满了无限乐趣的长篇故事书。
从章尧口中,方义得知,原来钟家的二女儿钟画和章尧同在镇上的高中一年级读书,而且他们俩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