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外间都是黑漆漆一片,唯独衙门处是灯火通明。
夏锦年匆匆赶到牢房时,牢中狱卒和衙役比白日里她来时增添了不少,看来苏清让早就知道今夜有人会来牢房一趟,早部署好了。
她松了口气,朝牢房走去。
许是因方才发生的事,守在孟远牢房前的狱卒也增多了几个。
几人见一身豆绿衣裙的女子娉婷而来,身后还跟着位玄衣白面郎君。一时间愣了愣,不过他们都知道来人的身份,不敢有所怠慢,朝她恭敬的行礼后,便打开了牢门。
夏锦年踏进牢房,孟远正坐在角落怔怔出神,虽说他面色有些苍白,但身上倒是没受伤,约莫只是受了些惊吓。
她这才安下心,道,“孟远,你怎么样?”
清冽的声音将孟远拉回神来,他抬头,浅舒了口气,回道,“我没事,多谢夫人关心。”
夏锦年点了点头,问道,“你可见到来人的面貌?”
“没有。”孟远摇头答道,“那人蒙着面,看不清他的样貌。”
他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什么,忙道,“我妻子那边……”
“放心,孟夫人那边有人护着,不会有事。”夏锦年回道。
闻此言,孟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你是不是知道要杀你的是什么人。”夏锦年忽然开口问道。
孟远愣了一愣,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可最终还是未再说半句话。
夏锦年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她知道他不会开口,但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想要他命的人是谁,不过她心中仍旧有许多疑惑。
从衙门出来,坐了马车晃回山庄时,已快到三更时分,而彼时山庄内仍旧点着灯,亮如白昼。
刚走进院里,夏锦年抬首望去,便见长廊的凭栏处,正有一道倚栏而立的人影,一阵夜风袭来,衣袂飞舞得宛如流光。
待她走前了几步,才看清他手中执着琉璃杯,也不知是在品茶还是喝酒。皎皎月色下,清隽的五官深邃而又迷人。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好听又熟悉的嗓音将苏清让拉回神思,他侧目,嘴角勾起个好看的弧度。
“等你。”
等她?
夏锦年一时间有些惘然。
在她出神之际,苏清让拉过她在一旁坐下,伸手执了壶。
因着壶是放在夏锦年左手的方向,他取壶时微微探了身,靠近她时,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淡淡的味道,那味道,她觉得还有些好闻。
苏清让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嗓音低沉道,“怎么样,查得如何?”
她回神,端起杯子一口饮下,“尸体上有许多问题。”
苏清让也重新斟了杯茶,等待她的下文。
须臾,夏锦年果然再次开口道,“尸体上除了头部的致命伤以外,再没有其他伤口,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奇怪,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盯着手中的茶杯,声音平平,“李家送去停尸房的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与李家丫鬟所说的口供不一致,我怀疑尸体不是李子安。”
“哦?”苏清让执杯的手顿了顿,“何以见得尸体不是李子安,而不是李家丫鬟在撒谎?”
“这两个可能性都有。”夏锦年如实回道。
虽然从尸体上的种种迹象来看,她可以推断出那具尸体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不是李子安,但单从这一点还不能令人信服,这毕竟是她的一个推论。
那么要证明到底是丫鬟说谎还是有人偷梁换柱,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
默了片刻,夏锦年忽地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今夜有人去牢里刺杀孟远。”
“嗯。”苏清让淡淡应道。
“所以……”夏锦年抬眸看他,“你一早就知道是谁要杀他?”
苏清让不可置否,兀自一笑,“想来阿锦也应该知道了吧。”
“唔……”夏锦年点头,却很快又面露难色。
苏清让有些不忍见她这副神情,叹了口气,道,“想不明白便先别想了,时辰不早,先去歇息罢。”
“也好。”夏锦年回神,她向来不是死脑筋的人,暂时想不通便索性先不想了。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你也回房早点休息吧。”
“嗯。”苏清让点头,放下杯盏,也起身,嘱咐道,“明日你去李家,记得处处小心些,切不可犯险。”
“嗯。”夏锦年应下,转身进了屋。
苏清让在屋外又站了半响,见她屋里灭了灯后才转身离开。
躺回床上,夏锦年依旧还在想着调查的结果。
如若她推断的没错,这宗案子从一开始便是个阴谋,而制造这个阴谋的人便是那人。可她仍旧想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她便在不知不觉间入睡。
次日。天空透蓝,岸旁绿树浓阴,楼台倒影入河。
“客官慢走。”药铺小二将客人送至门口。
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走出药铺,那男子腰间绑着一根苍蓝色荔枝纹带,一头鬓发如丝,当真是神采英拔,惹得路过药铺的路人都忍不住回头。
他似是司空见惯,也不予理会,快步走出街道,身后跟着的周安也快步跟上。
倏然,前方不远处的纤细身影掠过,眼底如湖水般的眼眸清澈明亮,“锦年?”
周安闻声朝少东家的视线看去,前方的人果然是那位姑娘,“少东家,好像是她。”
确定前面的人是她后,顾言之挥手示意,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喊道:“锦年。”
一边的夏锦年听到喊声,扭头看了看便笑着也挥手应道:“言之兄?”
今日为了方便,她便着了一身简装,顺滑的青丝仅用一根素色的发带绑着,却也不失雅致。
眼前的人惹的顾言之心神一荡,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嘴角扬起的笑不自觉间越发明媚了。
“锦年这是打算去何处?”
“我去李府一趟。”夏锦年笑着回道。
“李府……”顾言之垂头喃喃自语,倏然,他又猛然抬首,笑道,“刚好我也要去李府,不如一起吧。”
身后的周安一听,险些将自己舌头咬掉,他们少东家不是急着去那边么,何时要去什么李府了……
思忖着,他咳了咳,开口欲提醒,“少东家,我们……”
他想说的话还未开口,便瞧见顾言之投来的眼神,立时闭了嘴,乖乖立在身后。
“当然可以。”夏锦年浅笑着回道。
跟在她身后的言默也不淡定了,瞥了一眼那顾言之,心想着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他是何心思,要是让主子知道,恐怕……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未开口,默然跟了上去。
李家不愧是荣州城富商,光看大门便能想象得出里面是有多富丽堂皇。
进了府内,府中布置更是雕栏玉砌云烟绕,飞阁流丹水相映。这般景色,恐怕整个荣州也难找到与这相比的。
因着夏锦年一早就说明来意,李府的管家也不敢有所怠慢,领着几人行至花厅落座,为几位布上茶后便候在一旁。
“下人已经去禀告老爷,还请几位稍等片刻。”李府管家恭谨地道。
夏锦年收回视线,浅浅笑起,“无妨。”
闻言,管家抬首悄然将眼前的女子打量了一番,容貌倒是不错,但也算不上倾国倾城,可唯独她那双眼睛,清澈无比,仿佛能将人看透般。
这种感觉令管家有些不大舒服,忙撤回目光,垂首盯着自己的脚面。
夏锦年自是察觉到他投向自己探视的目光,却也只是浅勾起嘴角,缄默不语。
她在来李府之前便猜出这家人会来这一套,果不其然,被她猜中了。
几人在花厅等了快半个时辰的工夫,周安颇有些不耐烦,小声嘀咕,“这李家老爷好大的面子,竟让我们在这儿等这般久,我看啊,他这是故意的。”
顾言之回看了他一眼,道,“稍安勿躁。”
周安瘪了瘪嘴,也不再说什么,但心中对这李府的人的映象大打折扣。
夏锦年却是不急,坐着悠闲地品着茶。
顾言之转眸瞥了她一眼,嘴角扬起淡淡笑意。
约莫又等了一会儿,李家老爷这才缓缓而来。
“呵呵……几位光临寒舍,李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一阵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几人转身,见身着华丽锦衣的五旬老者向这边走来,他身边跟着的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实在抱歉,因犬子出事,府中事务繁重,没来得及招呼,望几位见谅见谅。”李老爷笑着道。
待他走近,夏锦年这才看清,这李府李老爷一双细长狐狸眼极为显眼,嘴角的笑也是分外谄媚。
夏锦年微微蹙眉,但不过片刻便隐去面上神色,起身道,“是我们太唐突了。”
“多有打扰。”顾言之也上前礼貌的拜了拜。
“无妨。”李老爷朗声笑道,随即跟身边的人耳语了句后便在一旁的雕花木椅上落座,“大人可是因犬子的事而来?”
“正是。”夏锦年重新落座,道。
“哦?”李老爷端茶的手顿了顿,抬起细长的眼看向夏锦年,“昨日杀害我儿子的凶手已经找到,大人今日过来这是……”
夏锦年弯唇一笑,“钦差大人那边查出此案尚有些疑点,现有证据不足以判定孟远的死罪,所以便派我来府里查一查。”
闻言,李老爷的面色变了一变,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须臾,他又抬手浅浅抿了一口茶。因着他举杯喝茶的动作,宽大的衣袖正好将他此时面上的神情掩住。
片刻,他放下茶杯,面上带有些怆然的神色,“那李某就拜托大人,定要找出那孟远残杀我儿子的铁证,好早日将他斩首,以告慰我儿子的在天之灵啊!”
“那是自然。”夏锦年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浅浅道,“我听说孟远是您府上的下人,而后又突然辞工了?”
“没错。”李老爷长叹了口气,“他以前确实是我们府上的下人,平日里我们对他不薄,可没想到他竟然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残忍杀害子安!”
他这番话显然是避重就轻,夏锦年淡淡睨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孟远与李家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为何孟远会突然辞工,又突然与令公子发生冲突,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