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齐齐“呦”了一声,孙大娘子的嗓音骤然飙起:“结发妻?什么结发妻?你当年不是说你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吗?怎么如今又冒个结发妻,还有个女儿?”她气急败坏,手上骤然加力,“你个老猪狗!这么多年一直是骗我的?”
孙掌柜耳朵都要被她扯了下来,痛得几乎要跪下了,此事上他觉得却是自己理亏,只得低三下四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跟你解释……臭婆娘你放手啊!”
孙大娘子手上不松,口中却似唱戏般拖着长音哀嚎起来:“苍天啊!大地啊!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啊!我命苦啊!”
她正嚎得响亮,方才奉命去搜饭庄的两个后生,却压着一个衣冠不整的人走了出来,向程俊复命道:“程大侠,刀疤脸没搜到,却搜到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说罢,将那人往地上一扔。那人披头散发,满脸的血污,跪在地上便向孙大娘子“咚咚”叩头,直呼“饶命!饶命啊!”
程俊面露审视:“这人是谁?为何告饶连连啊?”
便有后生持火把凑近找了找,惊呼:“这不是洪胜班的伶人瑞官儿么?怎么会在这儿呢?”
此时孙大娘子反应倒快,恶声恶气道:“我请他来唱戏,他却与你那宝贝闺女勾勾搭搭,行苟且之事!”
孙掌柜护女心切,想都不想张口便道:“你胡说八道、狗血喷人!”
程俊心中暗笑,面上却说着公道话:“二位不必争执,问问当事人便知。”说罢,向颤栗不已的瑞官儿问道,“孙大娘子说你与人私通被她撞见,惹得她很是生气,可有此事?”
瑞官儿被喜乐两盏掺了迷药的酒灌下去,本就不甚清醒,经方才之事更是吓得失心疯一般,程俊的话在他听来,便是别样的意思,立时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扯住孙大娘子的衣摆,痛哭流涕道:“大娘子,奴家错了!奴家再也不敢了!奴家今后只侍奉大娘子一个人,再不敢有半点儿违逆了!”
孙大娘子被他求得又惊又怒,索性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臭戏子!老娘跟你有何干系?你休要胡说八道!”
可惜她的自辩毫无说服力,一众吃瓜群众发出一片意味深长的啧啧声。孙掌柜更是深觉自己头顶一片绿光冲天而起,伸手用力扯住了孙大娘子的头发:“好哇!还敢诬陷我寻姘头,你自己倒养了个小白脸!你这不要脸的荡妇!”
二人一言不合,便继续上演全武行。程俊见一帮人皆看得热闹,不得不大声咳了咳,道:“人家两口子打架是家务事,咱们不便围观,还是找刀疤脸要紧……什么味儿?”
程大侠这么一说,众人才意识到一股恶臭之气,方才之事若有似无,这说话的一会儿工夫,却是越来越浓烈了。
众人便循着气味找去,发现是院子角落里正支着一口大铁锅,锅下柴火烧得劈啪作响,锅内黑烟蒸腾,正飘出刺鼻的恶臭。
孙记的伙计这才反应过来:坏菜了!只顾看掌柜两口子的热闹,把这茬儿给忘了!
便有好奇的后生捂着鼻子过去看了看,“哎呦喂!大半夜的熬泔水,你们家有毛病啊?这个味儿啊!”
眼见自己见不得人的伎俩就要被众人发现,孙掌柜急了,顾不得与他娘子撕打,向伙计怒道:“谁让你们今夜熬泔水的?”
伙计委屈地挠挠头:“不是您临行前让喜乐捎话给我,说莫要趁您不在就偷懒,夜里该干的活儿不能懈怠……”
孙掌柜自是不认:“我何时让喜乐传话?”
孙大娘子冷哼:“又是你那宝贝闺女干的好事!”
他夫妇二人齐齐向西厢房张望,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喜乐的影子?
孙掌柜正揪心喜乐去了哪里,却被眼前的程大侠轻咳一声唤回来:“敢问孙掌柜,夜半三更熬泔水,这等闲情雅致……总不至于是当宵夜的吧?”
他话已出口,身后的众人便笑了起来:“原来孙掌柜夫妇口味如此独特,喜欢吃臭的!”
孙大娘子习惯性反呛:“你才吃臭的!”孙掌柜被问得哑口无言,正在心里紧张地盘算,要如何编个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偏程大侠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咄咄逼问道:“既然不是你们两口子吃的,那么究竟是给谁吃的?”
孙掌柜牙齿颤得咯咯作响,“这……这……”
程俊看时机成熟,众人也被吊足了胃口,遂故作高深地负手走到那大锅前,“我程某行侠仗义、游历四方,曾在江南惩治过一个作恶多端的厨子,听他交代过一个邪恶方子,说饭店的泔水中多荤腥,将其煮沸再冷却,其表便会浮起一层油脂。”
他说着,用大铁勺将翻滚在泔水表面的一层黑漆漆的黏液舀起来给众人看,“有些黑心的商家和厨子,便将这油熬炼出来,给客人炒菜做饭之用,端的是成本低廉。但这样的黑心油肮脏污秽,经常食用的话,轻则腹泻呕吐,重则有性命之忧!”
他此话说出,众人已明悟:敢情孙记饭庄的饭菜,用得便是这泔水里熬出来的黑心油!有些个在孙记饭庄吃过饭的,但觉肠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当场呕了出来。
再看孙家夫妇,被程大侠骤然戳穿了真相,早已没了打架的心思,两张青肿的脸苦得能滴下水儿来,垂头丧气地立在那里,犹如两只丧家之犬。
对于如此奸商,众人无不咬牙握拳愤愤不平,恨不能将已然鼻青脸肿的孙家夫妇再揍一顿出气。便有人大声问道:“程大侠您说,咱们如何处置一对黑心奸商?”
“我说……”程俊望望天,现出一副打酱油的神情,“我是为捉拿江洋大盗刀疤脸来的,戳穿孙家的龌龊事实属意外啊。”他忽然故作恼怒地大喝一声,“这个混蛋刀疤脸!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仿佛是被他这一声吼震慑,孙记院墙边的一株大槐树发出“沙沙”摇晃之声,便见个黑影正从院墙跃上树梢,迅速遁去了身形。
程俊便大喝一声“刀疤脸休走!”说着,便纵身提气攀上院墙,疾追“刀疤脸”而去,瞬间也不见了踪影。
徒留孙家院子里,被程大侠以捉贼为名纠结起来的十几个后生面面相觑,愣了片刻,终有个明白事理的道:“既然程大侠另有要事在身,咱们便将这一对黑心奸商绑了送官府去!”
众人皆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七手八脚地将孙家夫妇,连同那个失魂落魄的瑞官儿一道绑了,押往太平镇衙门去了。
余庆庄小院儿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程大侠程俊,正笑得前仰后合直打跌。程俊比手画脚地对蒋晴形容:“你可没见孙家两口子反目成仇的样子,下手那个狠!孙掌柜的脸都快被挠成马蜂窝了!”
他正讲得欢畅,便见程不输引着两个人进门来,其中一个正是喜乐姑娘,而她身旁的,却赫然是程俊在长安的死党秦五郎。
秦五郎一进门便向程俊抱怨:“凭什么你扮大侠扬名立万,我扮江洋大盗狼狈逃窜?不行,赶明儿得换换,让我也扮一回凛然正义的大侠!”
蒋晴暗翻个白眼儿:就您那沉迷酒色的模样,活脱脱白秀才笔下的男主,哪里有什么凛然正气了?却向喜乐道:“这几日辛苦喜乐姑娘了!”
秦五郎便在一旁邀功夸口:“还不是小爷我,接着四郎的信儿知兹事体大,上赶着从教坊司寻了才貌双全的喜乐姑娘来,才能助你们成事!”
喜乐此时早已梳洗穿戴整齐,向蒋晴福身见礼道:“能替四娘子办事,也是奴家的福分。”说罢,又转身向程俊深深一礼道,“多谢程公子替奴家赎身从良,奴家感激不尽!”
程俊无所谓地摆手说“不必客气”,不经意间却见那喜乐一双秋水脉脉含情,竟是冲他飞来个媚眼儿,顿时一凛,下意识地便向蒋晴瞟去。见蒋晴并未觉察,这才暗舒一口气,对喜乐正色道:“喜乐姑娘既能逃出那污秽之地,从此自当洁身自好,寻个本分人家嫁了,平安喜乐度此一生。”
喜乐将程俊方才的表现尽看在眼里,暗叹又是个惧内的主儿,只得福身应了声“是”,断了不该有的心思,由桃儿领着安顿休息去了。
程俊仍沉浸在计划成功的喜悦中:“这一箭三雕之计实在高明,此时不出意外的话,孙家夫妇已然被押送去了官衙,身陷囹圄是跑不了了!”
蒋晴却摇头叹道:“身陷囹圄怕是未必,莫忘了孙家在长安城还有个大靠山,他们又与镇上官员早有勾结。太平镇官衙这座小庙,关不起孙家这尊凶神,想必很快就会把他们放出来。”
程俊大失所望:“那咱们连日筹谋和这半夜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