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笑道:“程大侠当着众多乡亲的面,揭穿了孙家种种龌龊真相,让孙掌柜夫妇在太平镇身败名裂,孙记饭庄更是臭了名声,从此孙家再不能欺行霸市、为所欲为,这结果还不够好?”
程俊想想也是,却又不无遗憾:“都说除恶务尽,如今明知道坏人仍将逍遥法外,却无能为力,这感觉很是不爽!”
秦五郎在旁热情出主意:“要不咱们去官衙外面守着,一旦孙家夫妇被放出来,咱们当场敲他个闷棍,再拖到小巷里痛揍一顿解解气?”
蒋晴不禁翻个白眼儿:果然是一丘之貉,连报仇思路都是一样一样儿的。“若想除恶务尽,也不是没有法子。你们便派人去官衙门口盯着孙家夫妇……”
程俊惊诧:“真揍啊?”
“不动手,只是盯着!”蒋晴无奈道,“若你是孙大娘子,骤然吃了个大闷亏,还受了这许多委屈,出来之后第一个会去找谁?”
程俊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她爹,孙二管家?”
不出蒋晴所料,翌日清晨,灰头土脸的孙家夫妇被从官衙里放出来,回到家便派人套了车,直奔长安城而去。
程俊与秦五郎难得有个扮侠客伸张正义的机会,也不派手下人,索性亲自驾马一路追了去。待到程俊风尘仆仆地回来,直接奔进屋里掀开床帏,将午睡正酣的蒋晴用力晃醒,一脸得色道:“你猜孙家夫妇去见得是谁?”
蒋晴正睡得香,在梦中抱着一大桶冰淇淋,正要美美一口下去,偏被程俊大力摇醒,顿时起床气爆发,“孙家夫妇见了谁我不清楚,但我此刻很想让你去见黑白无常!”
程俊素来知道这婆娘睡不醒的时候脾气不大好,只得认怂,伸手猫儿似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啦,莫生气,我这不是有重大发现,急着跟你说么!”
见程小纨绔认错态度良好,蒋晴也不好意思再凶他,定了定神问道:“孙家的靠山是谁?”
“还真就是个熟人。”程俊拉开架势讲起来,“孙家夫妇乘马车一路往长安城去,我和秦五郎便策马在后面不远不近、不疾不徐地跟着,一路上怕被他们发现,还特意……”他瞥一眼蒋晴不善的眼神,果断决定跳过了惊心动魄的追踪过程,直接说结果,“一路跟着他们进了长安城,见孙家的马车拐上了朱雀大街,孙家夫妇从车上下来,点头哈腰地从后门进了……赵国公府!”
“赵国公?”蒋晴迅速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长孙无忌?”
“正是!”程俊一拍巴掌道,“那个母夜叉的爹,原来正是长孙无忌家的二管家!这长孙家人个个阴险狡诈便罢了,连府中下人都如此飞扬跋扈,纵容家眷为祸一方,实在太缺德了!”
蒋晴听他义正言辞,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程俊有些作难地挠挠头,“原本秦五郎建议,等孙家夫妇回来的路上,假扮山匪劫道,将他二人结结实实揍一顿出气。但我记着你曾跟我说过,凡事不要轻举妄动,报仇也要讲究个策略,于是果断拒绝了他,就回来与你商量了。”
程小纨绔倒是有长进了,蒋晴赞他一句“孺子可教”,便低头陷入了飞快的思考。
孙家的靠山居然是赵国公府,来头倒是不小。不过,一个管家的亲眷在小镇上的所作所为,长孙无忌其实未必知道,更不会在意。孙家之所以在太平镇上耀武扬威,纯属扯虎皮做大旗而已。
但长孙无忌不在意,不代表不能用此事做文章。先前因为长孙澹设计构陷程俊痛揍寿康伯,使程家与郑贵妃结仇之事,程咬金表面上痛斥程俊,又是关又是抽,又是贬至庄上思过,其实以程魔王护犊子的性子,内心里对这个长孙澹肯定颇为记恨,只是碍于官场形势,不愿与长孙无忌翻脸而已。
如今好巧不巧,长孙家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抓在了他们手上,若将此把柄献给程魔王……
蒋晴翻身下床,拉着程俊在书桌前坐下,“你这就给你爹写封信,将孙家在太平镇的所作所为,以及孙家夫妇的龌龊事一件件悉数写清楚!”
“呃……”程俊握笔如扛鼎,面现难色。
蒋晴叹口气:“好吧,我说,你写。”
待到一篇洋洋洒洒的长信写完,程俊揉着发酸的手腕问道:“把这信送给我爹,然后呢?”
“然后,就看你爹他老人家的决断了。”
依程魔王浸朝堂几十年的老辣经验,此事有多大价值,他心里自是清楚。若他有心拿此事一扫上回的窝囊气,自会想法子铺张渲染、大做文章,给长孙无忌添一回堵;但若他依然不愿找长孙无忌的麻烦,那么此事大可按下不提。
“就这?没劲!”程俊抱怨一句,垂头丧气地去睡了,临行嘀咕一句:“早知如此,还不如拦路揍一顿呢!”
蒋晴无语:果然纨绔还是纨绔,本质是不会变的。
没了孙家作妖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甚至有几分乏味。程俊依旧每日去找王老五练功夫。蒋晴偶尔好奇心发作去看了一回,见程小纨绔如今已能在王老五手下走上几十招,再不是一言不合就被摔得鼻青脸肿的惨状,倒是进步神速。
老杜酿出的十大坛烈酒早已售罄,然每日仍有镇上的茶楼酒肆不断找上门来,求买酒,求合作。老杜夫妇正忙着在周边的各个村子里转悠,收购粟米再酿新酒。
事实证明,卖烈酒在贞观年间是行得通的,只是老杜目前的生产能力实在有限,连供给太平镇都困难,更别提“酒香满长安”的宏愿了。
若能在长安城附近建个酿酒坊就好了……蒋晴在心里盘算:多添置些酿酒设备,再雇上一批工人,形成规模化的生产车间,酿酒的数量必将扩大十倍百倍。
一旦酒的产量能够保证,便着手招募一批销售员,心眼儿活泛嘴皮子利索那种,用前世卖保险的标准培训他们,然后放到长安城的各区各坊揽生意去。等买卖做大了,还可以设分号,扩展一级代理商、二级代理商,形成销售网络……
蒋晴坐在河边儿的大石头上,美滋滋地构想她的烈酒商业帝国,冷不防被人往平静的河面投了一块石头,“咚”地溅起偌大水花,将她的裙摆打湿一片。
蒋晴不满地回头,却见程小纨绔正在她身后乐不可支,遂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幼稚鬼!”
“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程俊在她身畔草地上坐下,用力伸了个懒腰。见蒋晴不理他,只好自说自话地切入正题,“我爹回信了。”
“哦?”蒋晴立时感兴趣,“他老人家怎么说?”
“说是我爹的信,其实是府上的幕僚代笔写的。说了朝堂上的一桩事:有御史言官在早朝上风闻奏事,参赵国公长孙无忌治家不严,纵容其下人家眷打着赵国公府的旗号,在太平镇欺行霸市、作恶多端,且桩桩件件皆有实证。长孙无忌当朝向陛下谢罪自责,表示甘愿受罚,一定严惩恶仆家眷,且整饬家风,绝不再有此事。陛下便叱责了几句,罚了长孙无忌半年的俸禄,以示惩戒。”
“完了?”蒋晴觉得这事儿实在有些平静,不似程俊被参时那般千夫所指的场面,可见长孙无忌平日里为人谨慎,在朝堂上树敌不多。
“你爹自始至终……就没任何表示?”您一手策划出来的事儿,好歹也跳出来指着他鼻子骂一骂呀,否则多么没有爽点,“就只推出个倒霉御史当炮灰?”
程俊倒笑了:“你可知那个当炮灰的倒霉御史是谁?”
蒋晴骤然心中一凛:“该不会是……”
“正是你爹。”
蒋晴在心中暗叹:程魔王你的节操呢?蒋御史你的脑子呢?
“不过弹劾过后的第二日,长孙无忌便亲下请帖到程家和蒋家,邀我爹和你爹在燕来楼共进晚宴,席间把酒言欢,尽释前嫌,演了一出‘将相和’。”
说至此,蒋晴彻底明悟了:程魔王请亲家蒋御史出面,对长孙无忌小小地敲打一记,不过是个警醒。长孙无忌何其通透之人,自是明白了程魔王对他心怀不满,于是自降身段,设宴请罪。程魔王面子里子都找回来了,于是双方默契地决定将这些不愉快的小篇章一并揭过,从此你好我也好。
混朝堂之人,哪个不是人精?情节分寸皆拿捏得恰到好处,比影帝还专业……
“唯有孙家惨了。”程俊继续道,“听说孙二管家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板子,撵出了赵国公府。如今太平镇上的孙家人去楼空,连孙记饭庄的牌匾也摘了。”
“挺好。”蒋晴笑道,“程大侠此番也算是除恶务尽了。”
程俊却一脸遗憾地向后倒了下去,躺在草地上抱怨道“这样的除恶法一点儿也不痛快,不是大侠所为。”
蒋晴笑道:“看来程大侠这大侠瘾还没过够哇!”她盯着不远处渐落的夕阳,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大侠?”
程俊叼根草想了想:“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专管人间不平事?”
“不止这些。”蒋晴面现崇敬神色,“有位真正的高人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为国为民……”程俊将这话咀嚼了几遍,也肃然起敬,“果然是高人!”说罢又笑道,“你呢?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却终日一门心思赚钱当商贾,你可有什么大志向?”
蒋晴倒被他问住了:初来大唐时,她只是不满于被包办的婚姻,想要跳出封建家庭的桎梏,用经济的独立换取富庶无忧的自在生活。
但自从来到余庆庄,切身经历了经商的诸多不易,体会了这个时代商贾混迹在社会最底层的艰辛,蒋晴突然觉得,自己想要做的事还有许多,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改变民众对商贾的看法,让商人得到应有的尊重,获得更多的权利,更加光鲜体面地活着,才能够为这大唐盛世做出更多的贡献。
“当商贾有什么不好?”蒋晴仰首望着天边一片瑰丽的晚霞,一字一句道:“商之大者,富国强民!”
程俊难得地没有嘲讽,而是中肯赞道:“好志向!既然如此,你我便为各自心中志向,奋发努力吧!”
抒发完理想,程俊又想起另一桩事:“哦对了,我爹信上还说,我在庄上思过思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中秋将至,中秋过完又是他老人家的寿诞,让咱们回去长安去。”八壹中文網
如今程家与长孙家的疙瘩算是解了,程俊自然也不必再受罚。蒋晴“哦”了一声,心中却有些怅惋遗憾:在余庆庄这段山水田园的日子,终是要画上句号。她又要回到国公府那座大宅子里去,面对那些她不愿意看到的人,尤其是小崔氏那张奸诈嘴脸,想想就觉得心好累。
不过,人总要向前看。偏安乡下可实现不了“富国强民”、“酒香满长安”的宏愿。不面对荆棘坎坷,就永远看不到更远处的风景。
既然上天安排我到这大唐盛世走一遭,我便要不负此生,在贞观朝波澜壮阔的画卷上留下一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