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臭婆娘,显然连抗议的机会都不给他,只向桃儿杏儿吩咐一声“走了”,又随手在饰物架上挑了把檀香折扇,便一袭男装风流倜傥地出了门。
“哎,喂!”你是不是忘了个人……程俊正气哼哼地抬脚要跟出去,却见李三娘那张涂脂抹粉的徐娘脸,不知何时已在他面前,谄媚笑道:“少郎君……”
“干嘛?”对这个怂恿他家婆娘买衣裳的婆子,程俊发自内心地不喜。
“少郎君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家娘子挑的衣裳还没结账呢!”李三娘嗔怪地睐他一眼,“两套男装共五两银子,加上娘子要做华袿飞髾的定金二两,那柄折扇本也不值几个钱,索性便送给娘子当玩物了!”李三娘欢快地冲程俊伸出一只涂了丹蔻的手,满面期待笑容,“承惠七两银子。”
程俊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那只充满期待的手掌,突然明悟那婆娘答应他一道逛街为何那般爽快:敢情他才是那个最冤的冤大头!
又坑小爷的银子!真当小爷钱多人傻呢?程俊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地将那半老徐娘的手推开,“她挑的衣裳,你找她要银子去呀!拦着小爷做什么?”说罢抬脚便要出门。
李三娘急了,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哎呦我的少郎君哎!女人买衣裳男人掏银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再说了,”她向外瞟一眼那小娘子的背影,嗔道,“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话,似这般貌若天仙又才情出众的小娘子,少郎君若不愿替她出银子,外面自有大把的有钱老爷、世家公子争抢着替她掏银子呢!”
他这话说得十分中肯,程俊但觉一股子危机感扑面而来:他宁可当钱多人傻的冤大头,也不愿意当头顶泛绿的冤大头!于是麻利儿地掏出银子扔给李三娘,口中喊着“等等我”,快步追了出去。
程俊跟上蒋晴,不解问道:“你一个女人家,买这男子的衣衫做什么?”
蒋晴正边走边思忖着下一步的打算,便随口答道:“自然是去平康坊了!”
“平康坊?”程俊吸了口冷气,一跃挡在她面前,指着她不可思议叫道,“你打扮成男子是为了寻花问柳去?你你你……何时有了这样的癖好?”
蓦地想起中秋之夜与她争吵,之后也是在金玉楼一个红倌人的香闺里遇见了她……其后两人春风一度相拥而眠,他只顾偷乐暗爽,倒忘了考虑她一个女儿家为何会在那种地方!
蒋晴被他这哀怨的一嗓子,质疑得脸都绿了,赶忙瞪他一眼,低声嗔道:“别那么大声!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干嘛搞得跟个怨妇似的!”
程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见路旁有人正侧目而视、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不禁怒瞪回去:“看什么看!”旋即又回头,向蒋晴问道:“你去平康坊做什么?”
“自然不像你似的寻花问柳抢花魁!”蒋晴呛他一句,“我是谈生意去的。”
程俊下意识张口想反驳,偏又反驳不出,只得冷哼道:“谈生意?去平康坊的都是为谈生意!”邀金卖笑、皮肉生意而已。
蒋晴不理他,继续道:“我需寻几个能歌善舞,才情出众的姑娘。记得金玉楼有支女子十二乐坊,还有那位红海棠姑娘,舞跳得着实不错的。”
且说金玉楼的红海棠姑娘,昨夜接了个有钱的恩客,精力旺盛又能闹,折腾到天快亮才意犹未尽地离去。她但觉一副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刚倒头睡了没两个时辰,又被小婢女唤醒,说有两位少郎君点名要见她。
红海棠正困乏得不行,自是一百万个不愿起,闭着眼埋怨:“哪有晌午头儿就来的客人?不见不见!”
小婢女却不依不饶:“姑娘还是赶紧起来罢,听外头妈妈说,来得是世家的贵公子,又是熟客,万万怠慢不得!”
红海棠无奈,却也知道世家贵胄的子弟倨傲,她一个小小舞姬平日里巴都巴不上,又岂敢怠慢半分?赶忙起身下榻,一边更衣一边唤婢女打水梳妆,不过片刻的工夫,已光鲜明艳地下了楼。
假母忙将她带到一间清净雅阁门口,以目示意里面是大人物,一定好生伺候着。红海棠轻颔首应下,推门一刻却故做个娇懒态,带着三分埋怨轻嗔道:“究竟是哪个多情少郎君思念奴家至此,一大早的来,扰了我的好眠……”
她边说边推门而入,却在看到屋内之人的瞬间堪堪定住,连拿捏好的轻嗔笑靥都僵在脸上,瞪圆了一双大眼睛,结巴道:“蒋……蒋……”
原来这就是秦五口中如狼似虎的红海棠,倒也颇有几分姿色。程俊在心里中肯评价了一句,只是……他莫名其妙地望望红海棠,又顺着她的目光望望身旁悠闲喝茶的蒋晴:这婆娘虽说女扮男装古怪了些,但你也无须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吧!
蒋晴见红海棠俨然一副腿儿软肝儿颤,马上要哭出来的神情,想起先前曾经吓唬过她,想必对这姑娘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只得放下茶盏劝她一句:“放心,我今日不是来找你睡的!”
熟料她此语一出,一副见鬼表情的瞬间换成了程俊:“你……找她……睡?”臭婆娘,你果然还是有不可告人的怪癖!
难怪上次会在红海棠的闺房里遇见她!原来……原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蒋晴简直辩无可辩,索性懒得跟他解释,向红海棠道:“我是来找姑娘谈笔生意的。”
但红海棠依旧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连连摆手道:“多谢蒋公子抬爱,可奴家福薄命浅,实在承受不起,公子还是另请高明罢!”说罢,便转身要走。
还是被吓坏了啊!蒋晴有些后悔,忙在她身后补上一句:“如若事成,姑娘能红贯长安,成为京都第一舞姬!”
京都第一……这句话诱惑力实在太大,红海棠脚步顿了顿,不确定地问一句:“若不成呢?我……会不会死?”
“怎么会死呢?”蒋晴简直哭笑不得,“如若事不成,我付给姑娘的出场费依旧分文不少!”
红海棠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似乎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且只要不跟这天煞孤星共入红鸾帐,理应就没什么生命危险……罢?
红海棠这才犹犹豫豫地转身回来,心惊胆战地在蒋晴对面跪坐下来,问道:“不知二位少郎君要跟奴家谈的,是什么生意?”
蒋晴直截了当道:“我记得曾见姑娘做鼓上舞,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如今我需排一支舞蹈,思来想去非姑娘莫属!”
听说是排舞,红海棠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些,问道:“不知是何舞蹈?”
“飞天舞!”
“飞……飞天?”可怜红海棠腾地跳了起来,“还是会死啊!”
“你这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死啊死的?生命有如此脆弱么?”蒋晴嗔怪地将她重新按下去,“飞天不是飞升西天,而是通过振翅翩翩、轻盈曼妙的舞姿,配上摇曳飞旋的裙摆和迎风飘舞的丝带,营造出飘飘欲飞的效果,美不胜收!”
红海棠本就是跳舞的行家,听蒋晴这般说,立刻感兴趣:“当真有这样的舞蹈?”
“自是有的!”蒋晴笃定点头,“只是,我仅在画卷上见过这飞天舞的几个动作,其余的还需姑娘你自己揣摩。”
只要能窥得这舞蹈的精髓,倒也不难。红海棠便问:“不知是什么样的动作?”
蒋晴有些作难:以她那三脚猫都不如的画工,自是难以将前世敦煌壁画上看过的飞天仙子姿态描绘出来,思来想去,只好自己起身,将红海棠墙上挂的琵琶摘下来,舒腰拂袖,玉璧轻扬,摆了几个反弹琵琶的舞姿,摆罢有些尴尬道:“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程俊头回儿见蒋晴跳舞,表面上漫不经心,内里却被她几个扭腰摆胯、万千风情的姿态惹得心痒不已:原来这婆娘跳舞的模样这般好看,何时能哄得她在闺房里给小爷舞一曲……想想就美滴很!
熟料红海棠却看得双眸灼灼,口中啧啧惊叹:“这舞倒与我西域家乡的舞蹈颇有几分相像之处,但这反弹琵琶绝对是画龙点睛之笔!飞天舞,果然非同寻常!”
她自幼热爱跳舞,且颇有成为舞蹈家的天分。如今见此新舞自是心切向往,一改方才的懒散畏惧,但觉浑身的骨血都悸动起来。
“公子放心,稍假以时日,我定能跳得一段美轮美奂的飞天之舞来!”
见红海棠浑身都变了气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蒋晴暗忖自己找对了人,笑道:“那就有劳姑娘,我先付你十两银子的定金,舞成满意之后加倍,过两日还会送一套特质的飞天舞裙来!”
但红海棠摆摆手示意这并不重要,脸上一副超凡入圣的神情:她此刻是一个艺术家,为艺术献身是她毕生的追求。
红海棠草草行礼告辞,回屋琢磨她的飞天舞去了。蒋晴又将金玉楼的管事叫来问道:“我记得你们还有一支女子十二乐坊?”
“什么十二乐坊?”管事有些糊涂。
“就是一群姑娘在台上各执乐器,吹拉弹唱!”
管事明悟:“是有这么个小乐班子,不知少郎君问她们有何贵干?”
“这个么,”蒋晴笑道,“我想教她们一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