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将《括地志》进献给父皇李世民之后,唐太宗非常高兴,如获至宝,不仅将这部著作收藏进了皇家的藏书阁秘府中,还接二连三地大肆赏赐李泰……先是赐“物万段”,紧接着又每月赏赐大量的财物,数量之多甚至超过了太子李承乾的规格,这也成为引起李承乾对父皇李世民不满的导火索之一。
“想孤编纂《地括志》时,动用弘文馆编修、学士十余人,成稿后又征召国子监监生二十余人,每日誊录笔耕不辍,前后两月有余,方抄成《地括志》二百套,分发各州县。”说至此,李泰一双细长眼中闪过一抹玩味,“孤甚想知道,他程家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内,变出五六百套一模一样的画册的!”
李泰是文人,自然对书籍之类传承文化的载体有种特殊敏感:自己的书大费周章才弄出两百套,人家的书却在短短几日内冒出了五六百套,且每套都一模一样,简直撒豆成兵变戏法一般,由不得李泰不好奇……兼羡慕嫉妒恨。
“你方才说,最早献上此画册的,是程老公爷的四子……叫什么来着?”
萧浊忙道:“程家四子程俊。无怪殿下没听说过,这个程俊乃是程老公爷的庶出子,母亲在程家位份不高且早逝。这个程四郎奴才也打听过了,长安世家子弟中有名的纨绔,终日不学无术且好逞勇斗狠,先前因抢花魁打了寿康伯的,正是他!”
他如此一说,李泰倒有了些印象,眼神中带着不屑:“一个武将家的纨绔庶出子,能弄出这样巧妙绝伦的东西来?”
萧浊笑道:“奴才觉得不像,十有八九还是程老公爷亲自授意,让人提前做了准备,不过将程四郎推在明面上而已。”
李泰眯了眯眼,“程老公爷如此为自己造势,想必也是提前听闻了凌烟阁的消息。不过,这印制画册为自己造势的手法,的确使得巧妙绝伦,倒不似程老公爷的一贯作风……莫非当真是那个程四郎?”
李泰谨慎思忖着,又对萧浊吩咐道:“你方才不是说,程四郎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么?寻个与他相熟的世家子弟,去探探这个程四郎,看他究竟是酒囊饭袋,还是大智若愚。”
有的人是表面愚钝内心精明,此等人物不可不防……
对于魏王殿下的算计,程俊浑然不知,此刻,他正忙着算计人。
这位有幸被程四郎“算计”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娘子蒋晴。
蒋晴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辛苦,为程魔王的翻红造势百般筹谋,为单丝罗的流行热卖夙兴夜寐,接连许多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幸而付出终有收获,金玉楼演出获得空前成功,那一百匹单丝罗水涨船高,成为程家新的经济增长点;而替程魔王造势的连环画也火遍帝都,让程魔王一跃成为长安城的国民偶像,万人敬仰……
可谓两全其美,名利双收。蒋晴事了拂衣去,顿觉一身轻松,连日来的困乏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来,自此接连几日努力补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日月。
程俊兴冲冲从外面回来,想要跟蒋晴说红海棠如今身价水涨船高,秦五郎一掷百金求一见,却吃了闭门羹的糗事。却见这婆娘不知何时又伏在书桌上悄然睡去,浓密如扇的睫毛低垂,腮边的一缕额发正随着她浅细的呼吸一下下的轻摆。八壹中文網
程俊怕她这样睡着凉,本想将她推醒,凑近前却忍不住盯着看了半天,方勾唇轻笑叹道:“这婆娘,果然是睡着的时候最惹人疼。”
说罢,索性轻舒猿臂,将蒋晴从桌前抱了起来,打算将她搁到床上去。
蒋晴便猫儿似的咕哝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环住程俊的脖颈,把自己换个舒服的姿势安置好,继续睡得香甜。
程俊温香软玉抱满怀,幸福得突如其来,低头将鼻尖埋在她浓密的发丝里,用力嗅了嗅那熟悉的桂花皂角香,愈发觉得心旷神怡。
蓦地想起中秋节之夜,与她在金玉楼红海棠的床帐里相拥交颈而眠,那感觉实在是……
程俊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目光灼灼地望着怀里睡得深沉的蒋晴,忽然意识到:这婆娘清醒的时候,从来不许他碰,可她如今睡着了……
程俊心中一阵悸动,如同捧着一件旷世珍宝似的,将蒋晴仔细安放在床榻上,又蹑手蹑脚地去将门拴上。
这下谁也别想进来了……程俊兴冲冲地在床榻边坐下,将合衣而眠的蒋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忐忑地不知该从何下手才好。
他想了想,索性先伸手将她脚上的靴子褪了下来,见蒋晴眼皮动了动,竟是吓得心脏漏跳一拍。
幸而她只是略有反应,却并未醒来。程俊暗自吁气,嘲笑自己明明是成亲小半年的人了,面对自己娶回来的娘子却这般手忙脚乱、忐忑不安,这若被损友们知道了,非笑掉大牙不可。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着乒乓乱跳的心脏,将手缓慢地向她腰间的衣带伸去。
程俊啊程俊,眼巴巴看了多少时日,今日能不能有些许进展,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用三根手指捏住她的衣带,屏住呼吸小心地往外扯……
熟料就在此时,床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砰砰砰”!
程俊捏着衣带的手吓得一哆嗦,气得几乎要发疯,恨恨地起身去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坏他好事,一开门见程不败正柱子似的杵在门口,不等程俊开口骂他,便急不可耐地大声禀报道:“小爷,主母,出事儿了!”
他嗓门儿本就洪亮,加上情绪焦急又刻意抬高了音调,程俊正摇头摆手地示意他小点儿声,有天大的事儿也等明日清早再来报,可惜为时已晚,身后床帐里传来蒋晴的声音:“出什么事儿了?”
程俊百般筹谋前功尽弃,咬牙切齿地瞪程不败一眼,恨不能将这厮掐死当场。
可惜蒋晴已然彻底转醒,穿了鞋从床榻上起来,对程不败道:“进来说吧。”
程不败便一步跨进门来道:“主母,莫先生和白秀才被人找了麻烦,严刑逼问连环画册之事!”
蒋晴始料未及,倒是吃了一惊,忙问:“如今人在何处?可有受伤?”
“两个都受了些轻伤。阿兄怕他们再出差池,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带了回来,如今正在偏房里疗伤。”
“走,去看看!”蒋晴示意程不败带路移步偏房,程俊在背后恨恨比划个“手刃傻子”的动作,亦跟着去了。
到了偏房,便见说书的莫先生和白秀才正一左一右坐在矮塌上,由下人帮着裹伤上药。白秀才盯着个乌青的眼圈哀嚎不已,莫先生一只手臂都被绷带吊了起来,显然不只是程不败口中的“轻伤”那么简单。
蒋晴面色立刻冷了下来,皱眉向莫先生问道:“谁干的?”
不等莫先生说话,白秀才却先一脸哀怨地带着哭腔道:“呜呼!这可真是世事无常,福祸难料!学生一届斯文书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正人君子光明磊落,熟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仰头望天,乌青眼里噙着两包眼泪,正想详细描述自己的悲惨遭遇,却被程俊扬起拳头作势要揍的架势吓得陡然收声。
程俊不耐烦道:“能不能说人话?不说人话就给小爷闭嘴!”
白秀才咽了口口水,明智地决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学生这顿揍挨得冤枉,还请少郎君和四娘子为学生做主!”
蒋晴亦嫌白秀才罗嗦,索性直接问莫先生:“找你们麻烦的是什么人?”
“小人不知。”莫先生苦叹着摇了摇头,“小人今日在西市一家茶楼说完书,正欲回住处去,半道上忽然被三个面相狰狞之人截住,不由分说将小人掳进一条偏僻胡同,厉声喝问我所说《混世魔王传》从何处得来,背后可有人指使。我自是不能将少郎君和娘子供出来,便一口咬定是在市面上见了那连环画册,觉得程老公爷的故事精彩,故而自行改编来讲书,只为博个噱头挣点小钱,与他人无关。”
程俊暗叹这老头儿倒是有气节,“他们可信了?”
莫先生无奈地瞥一眼自己被绑了夹板吊在胸前的右臂:“一开始自是不信,直到打断了小人一条胳膊,小人仍咬牙说这番说辞,他们才算是信了,扔下小人扬长而去。”
“莫先生受苦了!这几日且安心养伤,我自会请最好的大夫替先生接骨诊治,还有汤药费抚恤金,明日一并给先生送去。”蒋晴安慰罢莫先生,又转头向白秀才问道,“你呢?也是一样的遭遇?”
白秀才瞟一眼程俊,再不敢多说话,只怯怯地点了点头。
“看你伤得轻些,难不成你一个书生却比莫先生抗揍……”程俊刚调侃半句,忽然明悟,瞪眼问道:“你不会是把小爷和娘子给供出来了吧?”
白秀才吓得面如土色,支吾了一阵,忽然跪地叩首道:“少郎君饶命!娘子饶命!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学生实在是扛不住,就……”
“你这卑鄙小人敢卖老子?”程俊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要往他头顶上抽,却被蒋晴一把拦下,摇头道:“不可如此!他与我们不过合作伙伴而已,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天性,倒也怨不得他。”
程俊放下手气哼哼道:“酸腐书生,最是没骨气!”
蒋晴心中也略有些失望,却隐忍着向白秀才问道:“那些恶人问你什么?”
白秀才惶恐不已,再不敢有半点罗嗦,如实答道:“他们问学生,可知那些连环画册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