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计划的结果和影响力，蒋晴早已有过预期，最好的成果便是加深和巩固程魔王在皇帝李世民心目中的地位，让程咬金在不久之后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序之中，位次能够更向前一些。

莫小看这向前的几个位次，它就像后世赛车手的排位赛争夺一般，每超越了一个人，换来的可能便是程家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荣耀与地位。

但蒋晴亦清楚地认识到，想必程魔王心里也清楚：炒作虚名这种法子，只应得了一时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自古武将功名马上取，没有战事，再厉害的战神也是朝堂上的摆设。

幸而在蒋晴记忆中，李世民是个闲不住的君王，在不久的将来，他似乎还发动了对高句丽的东征，以及收拾了在北面闹事的薛延陀。如今的程魔王五十开外，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届时只要愿意跟随皇帝陛下再出把子力气，自然能巩固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庇佑程家长盛不衰。

但蒋晴不知道的是，正当皇帝和程魔王等人在两仪殿群魔乱舞遥想当年之时，在东边不远处的武德殿书房内，一名衣着华丽、身形宽大肥硕的青年男子，正半仰在软榻之上，手中正闲闲翻阅的，亦是一套《混世魔王传》。

门口，一名年轻太监手捧一只木盒，猫着腰轻声缓步进门来，见自家主子正看得入神，脸上立时堆出个谄媚笑容，道：“魏王殿下好兴致！”

肥硕青年正是李世民的嫡次子，魏王李泰，听了太监萧浊的恭维，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问道：“东宫情形如何？”

这年轻太监萧浊是魏王李泰的心腹，又刚坐上武德殿总管的位置不久，正倾尽全力讨好主子，忙恭敬道：“回殿下，奴才刚得如意秘密传讯，说近日里太子殿下与汉王李元昌、驸马都尉杜荷，及陈国公侯君集往来密切，一度在书房中密谋至深夜，想必事近矣！”

“事近，事近！”李泰有些恼火地将画册扔在桌案上，“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李承乾身为太子，策划个谋反竟也如此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他一张胖脸因激动而有些潮红，以手撑着榻边长长喘了一口气，叹道：“这些日子，孤故作傲娇姿态，在父皇面前邀宠承欢，哄得父皇逾制赏赐，处处将他李承乾踩在脚下。孤还刻意放出话去，说我对东宫之位觊觎已久，且拉拢一批朝中重臣替我请愿，连父皇都已有所动容……如此步步相逼，让李承乾退无可退，他居然还不动手！”

李泰摇头冷笑，“孤这兄长，真懦夫也！他胸中若有父皇当年玄武门前的半分胆量，也早该发动了！孤深以此兄长为耻！”

一旁萧浊见主子心气儿不顺，赶忙递上一杯茶，劝道：“殿下消消气儿，太子但凡有殿下您的半分谋略，也不至于被殿下处处踩在脚下不是？要不，奴才传话给如意，让他在太子耳边儿再吹吹枕边风，挑唆太子早早发动？”

“不可。”李泰摇头，“如意是孤埋伏在李承乾身边的一枚棋子，好不容易得了李承乾的欢心。他区区一个男宠，懂什么朝堂大事？若他说得多了，难保李承乾不会起疑心。”

“那……”萧浊正要再出主意，却被李泰抬手制止，自己则凝神沉思了一阵，忽而展颜笑道：“孤想明白了，确要让如意吹枕边风，但不是劝李承乾早早起事，而是说孤的坏话！”

“啊……啊？”萧浊吓了一跳，“殿下说笑呢罢，那如意的爹娘双亲在咱们手里捏着，他对殿下倒也忠心耿耿，便是借他仨胆子，他也不敢进殿下的谗言呀！”

“你懂什么？”李泰眼角透出一抹狡黠：“李承乾迟迟不敢发动，说明他心中尚犹豫不决。如今孤要做的，就是再给他添上一把火，让他忍无可忍，不得不起事！”

他又想了想，对萧浊道：“你去知会如意，让他去向李承乾哭告请罪，就说……魏王的人找上他，出重金对他利诱拉拢，要他帮忙收集太子骄奢淫逸、不敬父皇、不尊师长的实证。且魏王的手下无意间说漏了嘴，透露出魏王已有争位夺嫡之心，如今已在多方收集证据，炮制太子犯下的七宗大罪，打算寻机会笼络朝臣对太子发起致命一击，定要取太子而代之！”

萧浊听得冷汗涔涔：“殿下让如意这般说……岂不等于将自己的意图全然暴露了么？”

李泰冷笑道：“所谓不破不立，我若不给李承乾制造危机感，又岂能逼得他痛下决心！还有，你跟如意说，定要在李承乾面前将孤说得野心勃勃、昭然若揭，越能激起李承乾的愤怒越好！若惹得他怒火中烧，不妨让如意火上浇油，劝李承乾派人刺杀魏王，以绝后患！”

“殿下不可呀！”萧浊吓坏了，“咚”地双膝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劝道：“殿下已然将太子把握于股掌之中，理应韬光养晦坐享其成，切不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啊！”

李泰鄙夷地瞥他一眼：“若孤当真被李承乾派来的人伤了分毫，那你和武德殿众侍卫的脑袋也就不用在脖颈上待着了！”

他目光望向桌案上的《混世魔王传》，所绘正是程咬金率部投唐的情节，画册上的秦王李世民鲜衣怒马、神采飞扬，年轻正如现在的自己。

李泰盯着画册上的父皇，目光渐渐变得火热：“自古富贵权势险中求，父皇懂得的道理，孤又岂能不懂！所以，孤需要让李承乾犯错，错得越大越好！孤要让父皇看到，他的次子青雀多么无辜无助，被他凶神恶煞的兄长逼到了什么境地！只有这样，父皇才会觉得李承乾不可饶恕，而青雀才是最需要他爱怜保护的皇子！”

萧浊听明白了：魏王殿下是在利用自己一手主导的刺杀，替自己在陛下面前邀宠！这位殿下的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

萧浊无端地打了个冷战，忙俯首称是：“奴才定将殿下的吩咐，一字不落地转达给如意。”

李泰交代完正事，复又拿起手边的《混世魔王传》，闲闲问道：“东西可找到了？”

“回殿下，找到了。”萧浊说着，把进门时拿着的木盒打开，将另外两套连环画摆上桌头：“依照殿下的吩咐，这两套画册，分别是奴才命人从东西两市不同的渠道购得，您看看？”

李泰点头，想要撑起身来，无奈顶着个硕大的肚腩，让他一个起身动作犹如老龟翻身般艰难。萧浊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魏王肥硕的胳膊，用力将他拉了起来。

李泰大喘了几口气，这才在桌案边坐舒服了，让萧浊将这两套画册分别翻开，掀至同一页，再加上他手中的那本，一齐摊开在桌案上。自己则从暗格里取出一片琉璃瓦，凑近画册细细观看。

看了许久，李泰放下琉璃瓦叹道：“从三种不同的渠道得来的画册，无论绘画的笔法、笔触、线条、细节，皆一模一样，毫无差别……你说，这是如何做到的？”

萧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不答：“或许是出自同一画匠之手？”

“愚蠢！”李泰皱眉摇头：“即便是同一个画匠，也不可能将每一幅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笔都画得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尤其……”他将琉璃瓦悬在画边留白的一处，“连似不经意间落下的一点墨渍都一般无二，难道也是故意为之？”

“这……”萧浊挠挠头，彻底不明白了。

李泰本也不指望他，自己凝神想了想，又向萧浊问道：“可去查了这画册的来源？”

萧浊忙俯首道：“奴才查过了，这画册最早出现，乃是不日前卢国公爷过寿时，由程家四子程俊夫妇当做寿礼献上，程老公爷当场大赞，很是欣喜。其后不过几日，这画册几乎一夜之间遍布东西市的茶楼酒肆，粗略估计至少有五六百套问世。”

“短短几日……五六百套？”李泰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泰虽是皇子，但因自幼身体不好，在深宫中养出了一身的浑圆肥肉，平日里除了算计他长兄太子李承乾，倒也并非毫无正事，他还爱好读书做学问，私人收藏的书籍甚多，堪比皇室的藏书楼；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对书画鉴赏也相当在行。

客观来说，魏王李泰是个胖子，却是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惊才艳艳的胖子……只可惜被一副明显oversize的皮囊限制了他风流倜傥的灵魂，否则绝对是贞观年间万千女性的爱豆偶像。

就在不久前，李泰召集当世大儒萧德言、顾胤、蒋亚卿、谢偃等人，共同编撰了《括地志》。此书尽述贞观年间大唐疆域内三百五十八州，再以州为单位，分述辖境各县的沿革、地望、得名、山川、城池、古迹、神话传说、重大历史事件等，可谓征引广博、洋洋大观，堪称贞观年间的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