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桃儿来报,说洗澡水准备好了,程俊便去净房里盥洗。待到洗干净换了衣裳出来,正见蒋晴用罢早饭,收拾停当要出门,便问道:“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今儿是新招的酒坊帮佣上工的日子,我作为酒坊老板,总归要去看看的。”按照蒋晴的思维,新厂子开工,作为上级领导必须去视察一下,跟工人们亲切握手,再拍拍他们肩膀,勉力两句“好好干,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不是梦”之类的话,让工人们在感动之余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从此死心塌地替老板赚钱。
熟料程俊不乐意了,分辨道:“酿烈酒的第一笔银子分明是小爷我出的,若说酒坊老板,我才是好不好?”说着,从盘子里捏起两块饼子塞进嘴里,便抬脚出门,“走,陪小爷去酒坊看看!”
蒋晴暗骂他一句“幼稚鬼”,却也只得跟他一道乘车往安乐坊去。
路上,程俊依旧沉浸在捉贼不利的郁闷之中,忍不住向蒋晴问道:“捉贼之事,你就真不打算参与一下?”
蒋晴往车窗外望了望天:“你觉得我像是很闲的样子?”
“常言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你这婆娘怎地如此不悲天悯人?
“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是侠客。常言又没说,拔刀相助人人有责。”蒋晴无奈地瞥他一眼,“再说了,酒坊刚开张,我经营赚钱的正事还忙不过来,哪有工夫管那许多闲事?”
程俊被她反驳得无语,只好低头闭口。蒋晴看他一脸窘迫委屈的样子,终有些心软,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本娘子虽然不爱管闲事,但也不妨提点你一二。”
程俊顿时转忧为喜:“你说你说。”
“抓贼么,讲究个研究作案动机。只有弄清了作案动机,才能够正确推断飞贼的下一步行动,从而找到正确的方向。”
程俊挠头:“何谓作案动机?”
“就是你首先要想想看,这飞贼为何要偷东西。”
程俊无奈翻了个白眼:“这可不好说,可能被迫的,可能主动的,也可能吃饱了撑的,谁知道呢!”
蒋晴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前两种都有可能,唯独‘吃饱了撑的’这种绝不可能!你不想想,这飞贼出手许多回儿,都偷了些什么?”
“偷了些什么……”程俊掰着指头数,“李记的羊肉,孙家的包子,何家的腊肉……哎?这厮偷的竟都是吃食?”
蒋晴觉得程小纨绔终于开窍了:“没错!一个飞贼不偷金银不采花,却只偷吃食,这说明什么?”
程俊挠挠头:“说明……他傻?”
蒋晴无语了: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傻子眼里出傻子啊!
恰马车行至新建好的长兴酒坊门口,蒋晴和程俊下车来,见老杜已然将五个帮佣凑在一起,上前见礼引荐,五个帮佣皆向少郎君和四娘子行礼。
蒋晴见这五个帮佣高矮胖瘦不一,其中还有两个明显上了年纪的,背都有些驼,心中便不免腹诽那掮婆言而无信。但酒坊开工在即,一时间又招不到更好的工人,便只好先凑合着用,聊胜于无。
因先前程俊自吹是酒坊的老板,蒋晴便示意他跟帮佣们讲几句。无奈程小纨绔平日里颐指气使,此刻到正事儿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求助地望蒋晴一眼,将发号施令权重新交给了她。
蒋晴便开口,先交代了工作纪律:每日辰初应卯,申末收工;中间管两餐饭,歇息半个时辰;每月有两日休沐;工钱每十日一结,每日铜钱十个;头一个月为试用期,试用合格者留下,不合格者走人。
交代完纪律,又说了几句勉力的话,大抵意思我们是个新兴行业,前景广阔。你们作为酒坊的元老,只要能撸起袖子加油干,不愁升职加薪奔小康云云。八壹中文網
她一通士气鼓完,见几个帮佣皆面露喜色,显然干劲儿满满,于是豪迈地一挥手:“开门!”
老杜道声“好咧”,便从腰间取出个黄铜钥匙,十分郑重地打开了酒坊的大门。两扇新漆的大红木门随着天边升起的骄阳徐徐开启,仿佛昭示着长兴酒坊充满希望的明天……
老杜一张糙黑的脸膛红彤彤的,写满了陶醉和快意,却在大门打开的瞬间,神情全僵在了脸上,腮帮子颤了颤,惊道:“粟……粟米呢?”
说罢,又不敢相信地疾步奔进酒坊,掀起炉灶旁的草苫子看了看,随即没头苍蝇似的,开始四处乱转。
众人被他这不正常的表现搞得疑惑,程俊问道:“老杜,你转悠什么?究竟怎么了?”
老杜这才停下来,一张脸红而转黑,终一拍大腿咧嘴哭道:“完咧!酿酒用的粟米不见咧!”
他这一哭,蒋晴也大吃一惊,急忙进酒坊里查看。老杜指着那空空如也的草苫子道:“昨儿个刚从附近庄上收来的四袋子粟米,打算今儿一早开工酿酒用的,怎么才一个晚上,就不翼而飞了呢?”
程俊便想起,曾听蒋晴跟老杜商议时提起过,说今年的新粟还未收割,如今能找到的,皆是庄户人家除去交租充役,能够屯下去年的粟米,故而数量不多且难寻。蒋晴便吩咐老杜将收购价格提高两成,到长安城南附近的村庄去找,不能耽误了酿酒的活计。
好不容易收来的粟米,如今却不翼而飞。程俊自己心里也颇为恼火。然更恼火的显然是老杜,鼻孔张合犹如愤怒的公牛:“谁干的?这谁干的?让老子抓到了,定将他扔到酿酒锅里煮个熟透!”
程俊连日忙着捉贼,此时倒颇有些心得,当即去检查了下酒坊门上的黄铜倒拉锁,道:“大门锁得好好的,未见被人肆意破坏的痕迹。这酒坊除了你和你浑家,就没人进得来,你说还能是谁干的……”
他话未说完,见老杜俨然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知道他误会了,赶紧把后半句补上:“自然是那个天杀的飞贼做的案子!”
几个帮佣皆是安乐坊一带的居民,对近日里闹得人心惶惶的飞贼也有所耳闻,便纷纷议论道:“是了,那飞贼据说手段极高,来无影去无踪,想要窃取的东西从未失手过!”“听说是个有眼无脸的鬼怪呢!”想到这酒坊刚被鬼怪光顾过,几个帮佣齐齐打了个寒颤。
程俊正想问问蒋晴的看法,转头便见这婆娘一张俏脸发白,贝齿微咬着下唇,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眸,胸口急剧起伏,如同一只正要炸毛的猫儿。
程俊从未见这婆娘如此失态的模样,此刻倒觉得有趣,蓦地想起方才来的路上,这婆娘还表示对捉贼这等闲事不感兴趣,于是歪头戏谑她一句:“你如今可还觉得,捉贼是闲事?”
他这一句犹如导火索,引得蒋晴一肚子的火气瞬间炸了,双手叉腰怒喝道:“闲事?这他娘的就是最大的正事!老娘跟这混账贼偷儿不共戴天!誓要将这贼挖出来,让他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敢偷到老娘头上,老娘定让他不得好死!”
她这一通脾气发完,莫说老杜和帮佣们,连程俊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暗想这书香门第培养出的大家闺秀,一旦发起飙来,竟比市井泼妇毫不逊色,真真是刷新了认知。
蒋晴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尴尬地轻咳两声道:“……差不多就这意思吧。老杜,左右粟米也丢了,你便领着帮佣们再往周边村子转转,看能不能再收些粟米来应急,收购价格再提高些也无妨。”
老杜被四娘子方才的气势吓坏了,忙应了一声,领着帮佣们匆匆去了。
偌大的酒坊里只剩下蒋晴和程俊二人,程俊望她问道:“你大话都放出去了,如今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抓贼。”蒋晴说着,便撩起裙摆,开始在酒坊四下里查看。
见她行动起来,程俊自然也不好意思闲着,便也四处张望,口中疑惑道:“大门紧闭,锁也没坏,这飞贼是如何进来的呢?”
“好问题。”蒋晴便驻足抬头向上张望,“这酒坊建造时,为了封闭发酵之用,除了一扇门便无窗,只在屋顶处挖了四个圆洞,做通风透光之用。飞贼若不是遁地而来,那就只能是从天而降了。”
“从天而降?你是说,飞贼从通风孔进来?”程俊也抬头去望那挖在墙壁高处的通风孔,摇头啧啧道,“不可能吧,这通风孔离地一丈多高,且不说飞贼如何上得去……唔,除非他飞上去;可通风孔只有尺许大小,他又如何钻的进去呢?”说罢,突然颤了颤,喃喃道:“除非……他真是个鬼怪?”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蒋晴指着那通风孔道,“你不是最能攀善爬、伸手敏捷么?能否攀上去看看,这些通风孔可有什么异样?”
“这难不倒小爷。”程俊四下搜索一圈,把两个木凳叠放在一起,便爬了上去,将个通风孔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摇头道:“木栅栏钉得好好的,没什么异样!”
“再去看看其他几个。”
程俊便在蒋晴指挥下,依次查看其他几个通风孔,皆说一切正常。蒋晴有些灰心,暗忖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她正思考着除了从天而降之外的其他可能,却听程俊兴奋的声音:“这个通风孔果然有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