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心底一沉：想必不是什么好事……然她不及细想，人已到了云天阁门口。于是理了理发髻衣冠，深吸一口气，与程俊并肩进门。
果见程魔王与程夫人正双双坐在上首，然令人意外的是，程处嗣与小崔氏夫妇也侍立一旁。
蒋晴瞥一眼小崔氏脸上掩都掩不住的得色，心知今日无论是什么事，但凡有她掺和一脚，恐怕都不好收场，不禁暗叹一口气，与程俊双双下拜行礼：“儿子（媳妇）给父亲母亲请安！”
熟料话音未落，便听程咬金一拍扶手，重重地哼一声：“又是你这混账小子干得好事！”
他这一声吼，倒是让蒋晴紧绷的心弦顿时释然：敢情儿不是我的事儿啊！那就好那就好……
程俊却被吓得一哆嗦，一时搞不清老爹发怒的缘由，下意识抬头问道：“哪……哪件事儿啊？”
他这一问，让程咬金愈发恼了：“好哇，看来你做下的混账事儿不止一件啊！好好好，今儿便当着老子的面儿，将你近日里做下的孽一件一件给我说清楚！说完老子再决定要不要抽死你！”
感受到老爹赤/裸裸的威胁，程俊愈发害怕了，下意识地盘算：自己近来也算是安分守己，并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啊……不晓得弹了晋王殿下的脑门儿算不算？
这熊孩子也忒小心眼儿，明明已经说好一笑泯恩仇了，转过脸就跟家长告状，做人不/厚道啊……
他正暗自腹诽着，幸而此时程夫人开口打了个圆场：“老爷且息怒，依我看，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儿。”
一旁的小崔氏忙陪笑接口道：“对对对，这可不是坏事儿，是好事儿、喜事儿啊！”
说罢，忽然转向蒋晴，一脸笑容道：“四弟妹怕是还不晓得：四弟前些日子在教坊司识得个姑娘，是个家世没落的官家女，倒也鱼水交/融、情投意合。
四弟面皮薄，不好开口跟你说，可人家教坊司的管事找上门来，便索性由我这个当大嫂的舍出个脸面，来跟弟妹你说项说项。四弟正值年少、血气方刚，偶有个风月之事也不足为奇，弟妹你是大家闺秀，自然最是通情达理，可切莫太过计较才是！”
听她这一番虚情假意的话说完，程俊心底的惶恐竟比方才老爹叱责尤甚，暗想昨日不是已经跟沈二和秦五去教坊司“提点”过黄太监，还给了那清倌人二十两银子的缠头，以为就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怎地今日大嫂还不依不饶，非要将他的丑事拿出来在爹娘和他娘子面前说？
此事被老爹知道了，大不了挨顿抽也就算了，可这事若被蒋晴知道了……可怜我生平初次表白，还没得到回音儿呢！
程俊心中暗自叫苦，赶忙辩解道：“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目光不善地瞪了小崔氏一眼，又向自家老爹急急解释道：“父亲容禀，儿子当日被两个好友拉去教坊司，并不是为了什么清倌人，而是打擂台去的！”
说着，便将那日教坊司设红绸擂台，他眼见个胡人连挑长安城世家子弟，又放话大肆侮辱，实在气不过便上了台，如何三拳两脚将那胡人撂翻，替世家子弟挣回了颜面的过程，详详细细……且添油加醋地向程咬金讲述一遍。
程俊讲完打擂台的桥段，正要喘口气继续说那清倌人之事，不料他爹突然眯起眼问道：“你是说，李家和段家的后生，都被那胡人给揍了？”
“是啊！”程俊点头，“尤其李家二郎，被揍得猪头一般，恐怕连他爹都认不出来。”
程咬金忽然抚掌大笑道：“好！好哇！明日老夫就去跟李绩和段志玄这两个老匹夫显摆！平日里跟老子论能耐抢军功，有本事你也养出个好儿子来呀！哈哈哈哈……”
程咬金扬天一通笑罢，看程俊的目光都透着赞许：“臭小子，这擂台打得好！替你老子挣了口气！甚善！”
程俊没想到事情被自己轻易反转，不禁心中窃喜，面上却做个乖宝宝状，不忘奉承一句：“是爹教导有方。”
一旁的小崔氏眼见这爷俩将话题带跑偏了去，赶忙往回拉：“自然是父母双亲悉心教导，四弟又是个好学上进的，才能替我程家争光添彩。四弟那日擂台拔得头筹，顺理成章赢得美人归，就更是喜上加喜了！”
程俊见话题又绕了回来，赶忙找补：“不是，其实……”
小崔氏哪敢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忙不迭打断：“四弟那日虽赢得美人，却始终记着父亲定下的规矩：程家子弟不可在外眠花宿柳。四弟何其明礼懂事之人，见天色晚了，顾不上春宵一刻便赶回府来。”
她面上夸着程俊，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蒋晴，分明暗示蒋晴这个妒妇悍妻，将程俊拘得何其紧。
“四弟明礼，只是可怜了那姑娘，独守空房、翘首以盼了许多时日，终日以泪洗面。连教坊司的管事都看不下去，这才寻到咱们府上来，想请咱们程家给个说法。”
小崔氏说至此，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程处嗣。程处嗣会意，便接口道：“这女子的身世我已查过，其父原是右骁卫郎将徐元，与我本是同僚，且颇有交情。去岁徐元因牵涉贪墨案子被革职查办，期中亦有些冤枉。
如今徐元被流放千里，女眷皆没入教坊司。他这女儿自幼当做掌上明珠一般养大，如今虽明珠蒙尘，所幸还是冰清玉洁之身，方出阁便被四弟点元，也算是缘分。”
“可不是嘛！”小崔氏忙不迭接口道，“我们家大郎本就与那徐元交情笃厚，也曾为他蒙冤入狱，举家获罪之事怅惋了多日，几番跟我说，若能有机会帮一帮徐家，定要尽心尽力。近日听说徐元爱女与四弟有这么一段……缘分，自是欣慰，可又恐四弟在爹娘面前不好说，我们夫妇二人一合计，索性自己出银子将那徐家女儿从教坊司赎了出来！”
听她如此自作主张，程俊更是瞪圆了双眼：“你……”
小崔氏笑着打断他的话：“看四弟猴急的！来人，将徐家姑娘带来，给老爷夫人见礼！”
侍立在门口的婆子忙应了声“是”，须臾，便见个身着豆蔻色袄裙的年轻女子，垂颈低眸小步走了进来，在堂中站定，端端正正俯身/下拜，向程咬金和程夫人行礼：“贱婢徐莺儿，拜见国公爷、夫人！”
她声音清脆婉转，如黄莺夜啼一般，兼之礼数周全、举止大方，一派名门士族的贵女风范，程夫人一见便颇为中意，出声道：“抬起头来。”
徐莺儿应声“是”，便怯怯抬头，一张脸儿生得粉/嫩剔透、眉目如画，虽出自教坊司，眉眼间却不见妖/娆妩媚之态。程夫人略略颔首，叹道：“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教养出的女儿，只可惜命途多舛，真是可怜了！”
她如此说，更勾起了徐莺儿的伤心事，顿时红了眼圈，哽咽叩首道：“贱婢多谢夫人垂怜！幸得世子与大娘子菩萨心肠，救贱婢脱离苦海，便如贱婢的再生父母！如此大恩大德，贱婢便是一辈子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也难报还万一！”
小崔氏赶忙将徐莺儿搀起来，故作唏嘘道：“徐家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你这样的女子，为奴为婢岂不可惜了？”便转向程夫人道，“媳妇倒有个不情之请：说来四弟与四弟妹成婚已有半载，虽说夫妻恩爱，可惜四弟妹的肚子……”
她说着，故作惋惜地向蒋晴的小/腹瞟了一眼，“却始终不见动静。想必是四弟妹书香门第出身，性情太过端方温婉了些。可巧徐家姑娘乃是武将人家的女儿，又与四弟颇有些渊源，不如请父母做主，将徐家姑娘指给四弟做个侍妾，既能得个衣食安稳，亦能替四弟妹分忧……”
她话未说完，程俊已忍不住叫起来：“你胡说些什么？！谁说我要纳妾了？！你若如此心疼这个什么徐家女，直接带回去给我大哥做妾岂不更好！”
他这话说得小崔氏脸上青白一阵，连程夫人都听不下去了，开口叱道：“老四！这是跟你长兄长嫂说话的态度吗？”
程俊依旧不服：“我纳不纳妾是我自己的事儿，她瞎cao得哪门子心！”
“住口！”程咬金重重一拍扶手，出声喝道：“混账东西！愈发没规没矩了，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程俊在程家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的魔王老爹。见老爹发怒，只得咬牙闭口，愤愤然地不再出声。
程咬金便与程夫人交换了个眼神，对程俊道：“徐元呢，是我昔日手下/部将，随我一道北征突厥，立下过战功。如今他举家蒙难，我程家若能护得他女儿周全，也是善莫大焉。我看，就依你大嫂所言，将徐家女给你做个妾室，你需好生待她。”
听自家老爹也如此说，程俊愈发惊惶，忍不住开口辩驳：“爹！我不想……”
程咬金豹环眼一瞪，不耐烦道：“不过一个妾而已，哪儿那么些废话！再敢跟老子聒噪，老子把你割了送宫里去！反正老子的儿子多，不少你一个混账东西！”
程俊着实无奈，焦急地目视身旁的蒋晴：你倒是出声帮我说句话呀！
熟料此时的蒋晴，正低眸垂首一动不动，俨然老僧入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