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里,程俊正坐在临窗的雅阁内,一脸丧地往醉月楼方向张望。
沈二与秦五郎两个应邀而来,一进门便向程俊拱手作贺:“听闻处侠兄昨日小洞房之喜,从此既有贤妻主事,又有美妾添香,真是尽享齐人之福啊!”
沈二这番喜气洋洋的贺词,说得程俊一张脸都要绿了,啐道:“享个鬼的福!你们是存心来取笑老子的?”
沈二听语气不对,只得收起打趣之词,好奇问道:“怎么?你的小洞房之夜……不愉悦吗?”
“我如何愉悦得起来?!”程俊将头靠在墙上叹道,“我真都要愁死了!”
沈二和秦五郎对视一眼,心下各自了然,目光便双双向程俊下三路招呼。沈二用个惋惜且诚恳的语气劝道:“兄弟,你的苦衷呢,我们深表同情,毕竟谁也不想年纪轻轻的就……然还是那句话:有病呢,咱就得治,万万不能灰心丧气,更不能放弃治疗。”
秦五郎用力点头,且自作主张道:“听说那个神医谢五弦,是真的擅长此道。你若不愿意声张,我这就去把他绑来替你诊看诊看!”
程俊不解:“你们俩这一搭一档的,究竟在说什么?”
“都是自己兄弟,你就别装了!”沈二抛去个嗔怪眼神,“毕竟,传宗接代是大事!”
程俊听到“传宗接代”,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个损友所指为何,当下气红了一张脸,抬手便将个软垫子往沈二脸上扔了过去,“胡说些什么呢!小爷没毛病!好得很!”
沈二不信:“当真没毛病?”秦五郎接一句,“要不绑了谢五弦来看看再说?”
“看个屁啊看!”程俊简直要暴跳如雷,“小爷龙精虎猛得很!比你们两个沉迷酒色的家伙强多了!”
“既然没毛病,”沈二眼神不善地睨他,“你一个刚纳了妾的家伙,在两个连媳妇都没娶的兄弟面前长吁短叹的,显摆呢?”
程俊被勾起了伤心事,又颓然贴墙坐下:“就是这个妾纳得憋屈!”当下,将昨日被父母和兄嫂逼着纳妾之事,跟两个损友讲了。
秦五郎两眼发光,实名羡慕:“我怎么就没有这般热心肠的父母兄嫂呢?”收货程俊一记眼刀之后,赶紧改口,“这真是……欺人太甚了!可气!”
沈二建议道:“不过一个小妾,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娘子。过些日子你随便寻她个错处,将她发卖了,倒也没什么的。”
这年头小妾没什么人权,被男主转卖或送人,也都无人会管。
程俊却摇头道:“且不说她爹是我大哥的昔日同僚,这女子本就身世可怜,我不忍心让她再落风尘。权且当个闲人养着倒也无所谓,只是……”他颓然叹了口气,“如今让我忧愁的,是我家那婆娘!”
沈二会意:“嫂夫人容不下这小妾?”
“她……”程俊苦笑挠头,“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容得下,还是容不下。”
“这话怎么说?”
程俊便将蒋晴从昨夜愤然离去,还将他拒之门外;到今晨低头认错,对小妾态度好得如沐春风。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实在让他心里发毛,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说,她这贤惠到底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自然不是真的!”秦五郎敲桌道,“嫂夫人何许人也,我们都是见识过的,端的是女中真汉子,巾帼诸葛亮啊!”
程俊瞪他一眼:虽说是赞誉之词,但自家婆娘被形容成“真汉子”,怎么听都别扭。
然秦五不以为意,继续分析道:“嫂夫人这般精明睿智之人,岂会咽的下这口窝囊气?如今隐忍不发,想必是正运筹帷幄,打算找准时机、一击制敌呢!”
“当……当真?”程俊怯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婆娘表面笑嘻嘻,其实内心里正盘算,如何将徐莺儿剁成七八块儿?”
回想晨起时,蒋晴满面笑容地扶起徐莺儿,兴许心里的真实想法是:手太干瘦,只能卤煮;腰间丰腴,适合红烧……
程俊无端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颤:“那怎么办呢?!”
“那自然要靠兄弟你了!”沈二笑着一拍他肩膀,“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就得有本事安抚妻妾,使之相安无事,才能家宅和睦、儿女成群嘛!”
“这也太难了!”程俊抱头叹道,“难怪我爹总说:后宅如朝堂,女人和文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沈二和秦五郎皆点头表示赞同。程俊叹罢,又敲桌子切入正题:“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我家婆娘的怒火,让她愿意跟我重归于好,且高抬贵手放小妾一条生路?”
沈二心中嗟叹:程四郎惧内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秦五却一副资深人士的模样笑道:“这我知道!嫂夫人再豪杰,也终归是个女人。女人生了气,自然是要哄的!”
程俊看到一丝希望:“如何哄法?”
“自然是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就给她什么。她一高兴,什么怨愤都平息了!话说回来,嫂夫人最喜欢什么?”
程俊不假思索:“钱!”这婆娘大概是从钱眼里托生的,简直视财如命。
“不过,那婆娘开酒坊、卖布帛,着实挣了不少银子,如今又经营酒楼……”他忽又颓然道,“人家手头比我阔绰多了,我便是把那仨瓜俩枣的私房钱都拿出来给她,人家都未必看得上眼!”
秦五郎愣了愣,随即特同情地拍了拍程俊肩膀:“兄弟,你混得可太惨了!”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你夫纲何在啊!
沈二憋住笑意,建议道:“依我看,不在钱多少,只要能让嫂夫人看到你对她的一片心意,她定能回心转意!”
“重要的……是心意?”程俊继续挠头。
秦五郎见他明显毫无头绪,忽然眼前一亮,凑上来道:“你若没主意,兄弟给你支个招:我这几日在平康坊跟姑娘们胡天……咳,畅谈人生之时,听她们提及,说西市吉庆街上有个姓沐的老银匠,非但制簪子的手艺巧夺天工,且生平有个怪脾气:簪子不轻易卖,唯有心怀虔诚的男子前来,且能答得出沐银匠的问题,方可求得一支簪子回去,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子。据说多少男人揣着银子来求,大都空手而归。”
程俊听罢,中肯评价一句:“这老银匠,当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啊!”
“谁说不是呢!”秦五郎敲桌赞同,“但那些喜欢风花雪月的娘们儿可不这么想!她们都觉得这老银匠简直是天上的月老降世,专为考验郎君的才学和痴情来的!如今长安城中,从世家贵女到秦楼清倌儿,皆以得一支沐银匠打的簪子为荣!”
他说至此,程俊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家那婆娘必定也想要那老银匠的簪子?”
“那是啊!嫂夫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长安城女子皆知的事儿,她岂能不知道?”秦五郎笑道,“女人么,皆有个爱慕虚荣的攀比之心,别的女人有的,她自然也向往之!”
沈二接口道:“且兄弟你如今刚迎了美妾进门,嫂夫人心中自然惶恐不安,担心小妾抢了她在你心中的位置。此时你若特地为她求来一支簪子,自是代表了你对她的情意日月可昭、天地可鉴,嫂夫人岂能不感动?”
程俊被他二人劝得深以为然,当即跳起身来:“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往西市走一趟!去找那吃饱了撑的老银匠去!”
他刚要出门,却又突然皱眉对秦五郎道:“你方才说,要买那老银匠的簪子,还要回答什么劳什子的问题?就咱哥仨肚里这点墨水……”
“怕什么?”秦五郎将指节捏得咔吧作响,“如若答不上来,就揍到能答上来为止!”
程俊愕然:“揍谁?”
“当然是揍那老银匠了!”
程俊和沈二皆叹服:“……还是你能切中要害啊!”
三人便气势汹汹地杀奔西市吉庆街,行至街尾,果见个不大的铺面,陈旧木匾上/书“沐记制银”四个字。
三人抬脚进屋,不大的工坊里乱七八糟扔着许多制银的工具,乱得让人无处下脚。最里面的天井底下摆着一张藤摇椅,一个须发皆乱糟糟的老头儿衣冠不整地躺在摇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睡觉。
三人对视一眼:想必这就是那吃饱了撑的沐银匠了。程俊于是上前两步,伸手拍他肩膀:“老头儿!醒醒!生意上门儿了!”
老头儿迷迷糊糊地摆摆手:“本店上午营业,午后便打烊,明日再来罢……”
嘿……程俊不乐意了:一个下九流的手艺人,也敢在小爷面前这般傲娇?之前有个酿酒的也怠慢过小爷,险些被绑在酒缸上抽了五十鞭子你造么?
程俊一脚揣在摇椅上,摇椅直接向前一翻,老头儿便以一个狗啃泥的姿势结结实实摔了下来。
老头儿吃了一嘴的泥,当即又气又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指着三人怒骂道:“光天化日之下踹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程俊哈哈一笑,向沈二和秦五问道:“王法是个啥?认得么?”
二人齐齐摇头:“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