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老头儿语塞:没见过这般不要脸之人!
程俊问道:“你就是沐银匠?”
“正是!”老头儿挺了挺胸,“你们是?”
程俊抚掌道:“我们是来求簪子的!”
听闻又是来求簪子的善男信女,沐银匠傲娇劲儿又上来了,摆手道:“本店今日已打烊了,你们明日再来罢!”
熟料话未说完,便被秦五一把抓住前襟拎了起来:“嘿你个老货,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爷说要簪子,你他娘的就不能打烊!如若不然,哼哼……你从明儿起就永远打烊了,懂不懂?!”
沐银匠被拎小鸡似的拎在空中,一番连喝带吓的,终于悟出这三位是他惹不起的角色,于是怯怯地连点头:“不打烊!本店不打烊!三位少郎君随意挑选!”
“这才像话!”秦五松手,沐银匠落下地来,忙不迭连滚带爬地回屋内柜台里面,端出一托盘的各式银簪子,供三人随意挑选。
三个世家纨绔便撩起衣摆蹲在托盘四周,犹如世家小姐般像模像样地挑选起首饰来。
“这雕着两把芭蕉扇的不就挺好?”沈二举着一支向程俊建议。
沐银匠忍不住开口:“那是并蒂莲!”
“这只苍蝇也雕得挺他娘的精细!”秦五中肯道。
沐银匠脸都红了:“那是蜂恋花!”
“切,都没这只幺鸡惟妙惟肖!”
沐银匠简直要抓狂:“那是杜鹃衔玉!”
无奈三人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最终程俊举起一支孔雀形状的银簪道:“就是它了!这簪子么……”他本欲想出两个文雅的形容词,然脑子里实在缺货,“个大!闪亮!戴起来显眼!特别适合我家婆娘那见钱眼开、视财如命的性子!”
沈二和秦五齐齐赞道:“好眼光!好见地!”
程俊得到兄弟肯定,于是举着大孔雀簪子对沐银匠道:“老头儿,这簪子……”
沐银匠已然对着三个庸俗之人无力吐槽,弱弱道:“五两银子你拿走。”
“不对呀,”程俊疑惑,“市井间不都传说,你家的簪子是答上问题,方能得来的吗?”
沐银匠叹了口气:“不是回答问题,是对对子,只有对得上老夫的对子,方能求得一支姻缘银簪。”
他虽说是个银匠,然早年间也曾上过学堂读过书,无奈因家境贫寒,实在供不起他,这才辍学学了手艺。然他于对对子有种天生热爱,半辈子攒了无数绝世好对,便生了这么个法子,也存着与长安城中的读书人较量学问的意思。
不过,就凭这几位胸大无脑的模样,对对子岂非自取其辱?沐银匠打心眼里鄙视之。
“这……”沈二和秦五有些作难地望着程俊:“咱们武将世家的子弟,哪里做得吟诗作对这等酸事?不如就五两银子拿走算了!”
“那不成!”程俊反倒执着起来,“方才你们也说了,重要的是心意。若非经历一番曲折困苦得来的簪子,如何体现小爷我的一片真心?”
说罢,程俊深吸一口气,摆出个上战场般大义凛然的神情,“小爷我也是自幼熟读兵书,对个破对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来,出招吧!”
沐银匠哭笑不得:看这拉开的架势,是要对对子,还是比武哇?然纨绔有命,不敢不从,于是随口拈个简单的:“凤落梧桐梧落凤。”
程俊搔搔耳朵,完全没听懂:“什么玩意儿?”
沐银匠情知他对不上来,冷笑一声,提点道:“珠联璧合璧联珠啊!”
“什么什么呀……”程俊自始至终没听明白,“你别整这等弯弯绕绕拗口的,就出个直来直去的!”
沐银匠只得降低难度:“一行征雁向南飞?”
这回程俊听懂了,忙道:“这个我会!容我想想……”也学蒋晴的模样,在院内来回踱了几圈,忽然站定一敲拳心:“有了!我对:两只烤鸭往北走!”
他这下联一处,沈二和秦五齐齐喝彩一句:“好对!”
独沐银匠骇得几乎要吐血:“烤……烤鸭?”
“是啊,你出‘蒸雁’,我可不就要对‘烤鸭’!”程俊因前几日刚与蒋晴交流过烧烤之道,此刻倒颇有些心得,“雁肉粗,适合蒸而食;鸭肉肥,适合烤而香。蒸雁对烤鸭,真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啊!”
他一本正经说罢,沈二和秦五看他都变了眼神:“不想处侠兄竟这般渊博!文武全才啊,佩服佩服!”
沐银匠简直要抓狂:“少郎君啊!此‘征雁’非彼‘蒸雁’啊!若雁都蒸熟了,还怎么向南飞?!”
程俊不以为意:“比喻而已嘛,不是有句俗语道‘煮熟的鸭子飞了’,既然煮熟的鸭子能飞,蒸熟的雁也大差不差!”
身为一名编外文化人,沐银匠简直无语问苍天,哆嗦着嘴唇道:“少郎君若这般侮辱学问,老夫便是死,也不将簪子给你!”
秦五立刻恼了:“你这老头儿又找死是不是?”
“斯文!斯文!”程俊见这老头儿颇有几分文人倔强,倒不好意思蛮不讲理,只得拉下脸来与他商量:“这样,你出个简单些的,我好好的对上来,我不辱你的学问,你也莫挑战我的耐心,咱们皆大欢喜,好不好?”
沐银匠吹了吹胡子,索性捡个启蒙孩童最初级的:“一竹一兰一石?”
这个果然简单,程俊得意洋洋地张口就来:“一荤一素一汤!怎么样?”
真吃货本尊啊……沐银匠深觉心好累,将到嘴边的下联“有节有香有骨”生生咽了回去,点头道:“少郎君对得甚是……工整!这银簪子你可以带走了!”
程俊甚是雀跃:他自幼重武轻文,打架打赢习以为常,然在吟诗作对方面大出风头,却是破天荒第一次。是以对这战利品大孔雀簪子甚是珍惜,接过来小心揣在怀里,对沐银匠拱手道:“承让承让,改日再来与你切磋!”
沐银匠忙摆手:“少郎君世之奇才,老夫甘拜下风,不必再切磋了!”就您这样的,来一回都能气折我十年寿数,伤不起……
程俊愈发得意,便道一声“后会无期”,遂带着簪子与两个损友大摇大摆走远。
沐银匠手扶胸口,惊魂甫定地喘了半天的气,方回过神儿来,赶忙追出门去:“少郎君!便是对上对子,那簪子也得给钱呐!”
可门外哪里还有三个纨绔的影子?沐银匠欲哭无泪。
程俊欢天喜地地寻个首饰店,买了个精致的香樟木匣子,将他得来的宝贝银簪子仔仔细细装了,便急急忙忙回家去寻蒋晴。
彼时蒋晴正伏案修书,打算叫人往太平镇给武大送信,让他们夫妇尽快收拾停当往长安城来。
程俊兴冲冲跨进门来,将怀里焐热了的香樟木匣往蒋晴桌头一放:“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蒋晴正写到紧要处,头也不抬地道:“一只盒子。”
程俊无奈:“我是要你猜,这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不看我正忙着,没空跟你玩你猜你猜!”蒋晴哄小孩儿似的挥挥手,“乖,找别人玩儿去!”
程俊正憋着一肚子兴奋,想要将他如何才思泉涌、吟诗作对得来了这珍贵的银簪子,添油加醋地跟蒋晴显摆一通,不料人家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程俊碰了个软钉子心中很是不悦,索性上前一把夺了蒋晴的笔,“你能不能先别写,好好听我说话!”
蒋晴面前的信纸上顿时被甩上几个墨点子,将写好的一张字弄得氤氲一片,顿时也恼了:“你干什么?!”
二人正剑拔弩张,适时梨儿进来打了个圆场,对程俊道:“四郎回来了?大郎方才派人来寻您,让您往他书房去一趟!”
程俊听说大哥有请,只得悻悻然扔下蒋晴的笔,道:“你先写先写,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说!”说罢,便出门寻大哥程处嗣去。
见他一阵风儿似的来而复去,蒋晴更觉程小纨绔今儿就是诚心来添乱的。只得叹了口气,重新铺开一张纸,打算将方才被程小纨绔弄污的信重新誊抄一遍。
熟料方提笔写了几个字,门口又通禀:“徐姨娘过来了。”
让不让人清静了?!蒋晴有些恼火,然想起自己早上刚树立起来的“贤良大妇”人设,也只得道:“进来罢。”
便见徐莺儿端着一只红漆食盒进门来,先向蒋晴行礼问安,一双美眸环视四周,怯怯问道:“四郎他……不在?”
原来是寻情郎来的,“被他大哥唤走了。”
徐莺儿便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从里面捧出个精致砂锅,道:“妾听说四郎回来了,便将炖好的竹荪乌鸡汤端来,给他喝一碗祛驱寒气。”
“你倒是心疼他。”蒋晴莫名心中有些堵,手中的信也写不下去了,索性搁下笔,用手揉着的额角。
这两日想了太多的事,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如今深觉殚精竭虑脑仁儿疼。
徐莺儿倒也乖觉,忙上前来道:“侍候郎君和娘子,本就是妾的本分。娘子既乏累了,让妾替您捋捋头如何?”说着,便伸手要替蒋晴揉捏。
“不必了!多谢!”蒋晴赶忙摆手,“估计四郎去不久,你还是等他回来吧!”
徐莺儿应了声“是”,便垂首立在蒋晴身旁。二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很是尴尬。
被人在旁盯着,蒋晴的信愈发写不下去了,索性将信纸收起来,轻咳了咳,闲聊似的问起个她始终好奇的问题:“昨日听小崔氏含混说了几句,被程俊打岔得没听真切。你跟他……究竟是如何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