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阁里，小崔氏心情很不错。
昨夜蒋晴与程四郎大动干戈之事，早早地便吹到了她耳朵里。别人的伤心事就是快乐的资本，尤其是蒋晴跟程俊居然闹到了要一拍两散的程度，真真是大快人心！
小崔氏心情舒畅，连带对自家那不成器的姨妹都多了几分笑脸，姨妹吴氏见状，忙不迭地夸赞道：“几日不见，表姐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看着又年轻了十岁呢，自是跟姐夫伉俪情深、恩爱有嘉呢！”八壹中文網
小崔氏被吴氏奉承得美滋滋，口中却怨道：“哪能啊！我们家大郎如今在兵部领着差事，忙得日日不见人。我呢，偏又主持着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大摊子事儿！上有公婆高堂要伺候；下面还有一堆不成器的弟妹晚辈，真真没个让我省心的！”
“那是，谁让表姐贵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呢！”吴氏捧一句，又顺着她的话道：“说起程府的这几位少郎君，听说有位四郎颇为……有名？”
听她提到程俊，小崔氏顿时咬牙切齿道：“我们这位程四郎，虽说是个不成器的庶子，可是有名得很！平日里招猫逗狗没个正事，为了抢花魁竟然打了寿康伯，都闹到朝堂上去了！为他可没少让我们家大郎连带着蒙羞！她故作烦恼地揉揉鬓角，“真一点儿不让我这个当大嫂的省心！”
“表姐真是辛苦！”吴氏随口附和着，心中却暗忖：原来程四郎是程家不成器的庶子，那就好办了……
这吴氏是小崔氏的姨表妹，亦是长安县吴县令的娘子。昔日吴县令因拒收江口镇灾民，而被程四郎提溜到长兴酒坊好一通教训，吓得魂不守舍，回到县衙依旧惶恐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做下的恶事当真被这程家两口子给捅出去，自己头上这顶县令乌纱自是难保，搞不好还要蹲大牢。吴县令越想越怕，竟是吓得大病了一场，卧床不起许多时日，终也没见有任何动静。
吴县令这才悟了：敢情儿程家那小两口不过是扯虎皮做大旗，吓唬他而已，未必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然自己遭了罪又丢脸是真，许多日子都觉得在县衙里抬不起头来。
吴县令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思来想去，想到自家娘子与崔氏的关系，便央他娘子往卢国公府走一趟，探探她表姐小崔氏的口风，看这程四郎夫妇在程家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听表姐言语中毫不掩饰地厌恶之意，吴氏反倒放下心来：既然表姐对这个程四郎本就不喜，她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得多了。
“听表姐这么说，这位程四郎还真是……”吴氏故作个欲言又止状，“人家连寿康伯都敢打，那我们家老吴受的委屈……罢了，就不提了，提了也是给表姐添堵。”
小崔氏却敏锐听出了端倪：“怎么？程四郎跟你家老吴有过节？”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吴氏立刻眼圈一红，假惺惺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悲戚道：“哪里是过节？分明就是程四郎欺人太甚！”
小崔氏立刻双眼灼灼，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状：“他如何欺负人了？”
吴氏便道：“若说我们家老吴，虽说是区区长安县令，不敢与卢国公府相比，但好歹是朝廷任命的一方父母官，不久前竟是被程四郎无端闯入家中，公然将人掳走，还当着许多百姓的面儿胁迫打骂！若不是谢县丞即时带人去救，我们家老吴他……只怕就要被程四郎当场打死啊！”
吴氏说至此，捏着手帕扯起嗓子干嚎了起来，示意自家那死鬼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崔氏一拍桌子，愤然道：“公然殴打朝廷命官！程俊也是太不像话了！你家老吴受了这样大委屈，为何不上表告他呀？！”最好再捅上朝堂，让他爹将这惹是生非的家伙手刃当场，那是多么令人喜闻乐见的场面！
吴氏委委屈屈抽噎道：“哪敢呢！人家可是卢国公府的少郎君，岂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物？我们家老吴便只好捏鼻子认亏，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瞧你们那没出息相！”小崔氏啐道，“你们两口子可以当一对憋屈蛋，可程俊是我卢国公府的子弟，他做下这样的混账事儿，我这当大嫂的可不能不闻不问！”
程俊这厮，几次三番地顶撞于她，小崔氏早就记恨于心。如今他偌大个把柄送到她手上，小崔氏自是要好好利用。
她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吴氏起身：“走，咱们这就去禀明老爷和夫人，让老爷替你家老吴做主，抽死程俊这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
听说要去见传说中的混世魔王，吴氏忍不住一哆嗦，暗想表姐好骗，只怕卢国公爷不是好骗的，如若被他顺藤摸瓜，将自家那死鬼做得龌龊事儿纠扯出来，可就弄巧成拙、反害诸己了！
想至此，吴氏浑身每一个细胞都透着拒绝：“表姐莫着急，你看这事儿若闹开了，少不得要两厢对峙。我家老吴的面子倒无所谓，怕只怕被那些爱嚼舌根的言官们捅了出去，卢国公爷面子上也不光彩。咱做晚辈，怎么能给长辈添堵呢？”
小崔氏想想也是：她虽说平日里作妖不少，但给她俩胆子，也不敢给自己那魔王公公添堵。想想又不甘心：“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程俊那混账岂不是要愈发的耀武扬威、目无法纪？！”
吴氏眼眸一转，凑近小崔氏耳边轻道：“表姐，明面上不成，咱们可以暗中行事啊。”
小崔氏问道：“如何暗中行事？”
吴氏便示意小崔氏摒退了左右婢女，这才开口道：“表姐明鉴，我家老吴无辜受害，自是咽不下这口气。但碍着卢国公府的面子又不好轻易动手，这才打发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小崔氏眯眼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对付程俊？”
吴氏便压低了嗓门道：“不瞒表姐，我家老吴任长安县令这些年，不光结交官场之人，于市井江湖之间……也颇有些门路。”
小崔氏明悟了些，提点道：“找人给他些教训也好，只是莫要弄出了人命！”
“这我领会得！”吴氏赶忙保证，“只是……还需表姐提点，如何才能让程四郎这番教训痛彻心扉，一辈子难忘呢？”
小崔氏凝神想了想，忽而冷笑道：“程俊这厮，素来混人胆大、惹是生非，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实则有个不能碰的逆鳞！”
吴氏眼神灼灼：“什么逆鳞？”
“他娘子蒋晴！”说到自己的死对头，小崔氏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号称什么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其实根本就是个没规没矩、不守妇道的奸妇！阖程府上下都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连程夫人都对她不喜，偏程俊那厮跟捧着个宝贝似的，对她娘子言听计从，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如此一说，吴氏便忆了起来：她家老吴说过，当日确有个自称“蒋御史之女”的年轻妇人，几句话便诛心戳肺，吓得老吴险些当场尿了裤子。
“表姐的意思是，报复程四郎，需从他娘子身上下手？”
“没错！”小崔氏阴阴笑道，“若能让蒋晴身败名裂、声名尽毁，程俊必然痛苦不堪！他二人为所欲为的日子，也就到头儿了！”
长安县某个隐秘的风月之地，一间精致绣房内，两个黄衣少女正抚琴弹唱。酒桌旁一张软塌上，吴县令正怀拥一绿衣清倌人，眯着眼由这倌人一双玉手剥了只肥硕螃蟹，用银匙舀了蟹黄一口口喂给他，再佐以一口黄酒，甚是惬意。
在他对面坐着个满脸络腮胡的糙黑汉子，因屋内燥热随意敞着怀，露出胸前一条狰狞的恶龙纹身。他冷眼瞅着吴县令一小勺一小勺有滋有味儿地吃着蟹黄，心中暗嫌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塞牙缝都不够，哪有大块的羊肉啃着舒坦？
但县令面前他不敢造次，端起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冲吴县令咧嘴笑道：“县尊大人既是好风月之人，赶明儿我从官道上劫两个标致的娘们儿，送给你尝尝鲜儿如何？”
“董老弟倒是有心了！”吴县令眯眼笑道，“可惜内人凶猛，愚兄怕是没这福分呐！”
见县令大人有惧内的难言之隐，董大当家自然也不再追问，于是从腰间取下个沉甸甸的钱袋，推到吴县令面前，笑道：“这是我青龙寨孝敬县尊大人的一点心意，县尊大人自拿去置个外宅别院，再养两个貌美如花、温柔可人的妾室伺候，何必受夫人的窝囊气呢！”
吴县令将钱袋拢进手里掂了掂分量，口中道：“有心了”，然笑意不达眼底，显然对这钱袋的分量并不甚满意。
董大当家的笑容便有些尴尬：“不瞒县尊大人，最近京师十二营频频出动，风头有些紧……”
他话未说完，便被吴县令打断，笑道：“董老弟方才的提议甚好，只是庭院好置，真正可心的美人却是难得。”随手指了指正剥螃蟹的绿衣清倌，“似这等相貌的，偶尔玩玩儿便罢，真不值当大费干戈地置别院养着。”
绿衣清倌人被当面讽刺，却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依旧低头殷勤地剥着螃蟹。
董大当家的斜眼打量这绿衣女子，觉得相貌生得已算是清秀俊俏，比他在暗窑子里寻的大脸盘子粉头中看得多。然吴县令依旧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你一个惧内的家伙，眼光还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