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刚蒙蒙亮,蒋晴尚未起身,迷迷糊糊间便听杏儿来报,说武大说有十万火急之事,人正在程府门外候着。
蒋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十万火急……醉月楼着火了?忙披衣起身,叫人带武大进来说话。
睡在里屋的程俊也被吵醒,听说醉月楼出了事儿,也一骨碌爬起身来,跟着蒋晴一起出门去。适逢武大推着板车进得岁勉阁来,浓重的臭气将人熏得直捂鼻子。蒋晴亦皱眉问道:“醉月楼出什么事了?!”
武大忙作揖道:“禀四郎四娘子,醉月楼一切都好,小人一大早赶来,乃是为了送一位……咳,贵客来见您!”
蒋晴和程俊四处打量一番,除了武大不见第二个人,“贵客何在?”
武大便将装泔水的木桶盖子揭开,顿时一股恶臭冲天而起。伴随着恶臭的,还有个头顶腐肉片,身披烂菜叶的身形,从木桶中一跃而起,大口喘着气道:“熏死我了!熏死我了!!”
蒋晴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而程俊则一手护住蒋晴大声喝问:“何方妖孽?!”
武大赶忙挤眉弄眼地向她示意:“少郎君!这位不是什么妖孽,是真正的龙子龙孙啊!”
程俊无奈的瞥他一眼:泔水桶里能生出龙子龙孙来,莫不是条泥鳅……然待他将这条脏泥鳅仔细打量一番,终于认了出来:“晋王殿下!您……除了喜欢冒充乞丐,竟还有这般闲情雅致呢?”
李治被他说得脸儿一红,从木车上跳下来,尴尬对他二人道:“治并非闲情雅致,实在是被人追杀,迫不得已!”
听他这般说,蒋晴谨慎问道:“何人追杀殿下?”
李治满是凄然:“就在昨夜,太子兄长起兵谋反,欲取父皇而代之,还要将魏王兄和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蒋晴顿时忆了起来:前世历史上,太子李承乾似乎的确有起兵谋反一段,但很快便被压制,根本没掀起多大风浪。
然眼前的李治显然不知道这样的史实,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颓然道:“我被侍卫护送逃出宫时,太极宫内已是杀声一片、混乱不堪。如今半宿过去,也不知父皇如何了……”
想起自己那生死不明的父皇,李治又担忧又惶恐,几颗泪珠不禁潸然而下,他此刻本就一副肮脏乞丐相,再加上挂在脸上的两串泪珠,看得蒋晴很是心酸,忍不住劝道:“殿下不必担心,你爹寿数还长着呢!”
“啊?”李治不明白她这莫名的信心从何而来,依旧忧心忡忡道,“可太子处心积虑许久,又是突然发动,连宫中羽林军都措手不及……”
蒋晴怒其不争地瞥他一眼:在唐史上,李承乾压根儿就是个徒劳蹦跶的小虾米,你才是真正笑到最后的大佬好不好……
不过看大佬满身污、秽一脸丧的样子,完全没有当大佬的觉悟,蒋晴只得放缓了语调劝道:“殿下莫忧,陛下戎马半生、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太子谋反,陛下不会解决不了的。殿下奔波半宿,不如先洗漱更衣,在程府歇息一阵,静观其变如何?”
她说得轻松,李治却依旧放不下心来:“如今父皇生死未卜,我如何能有心思沐浴休息!”
蒋晴暗自翻个白眼:这位未来大佬如今还待在新手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屁孩儿一个,忍不住教诲他两句:“殿下,每逢大事须有静气,方能从容应对、化险为……”
熟料她大道理还没讲完,忽闻程俊一声大喝“小心!”紧接着便觉后颈被他一只手狠狠压了下去。
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耳畔划过锐器破空的声音,待她偷眼去看,一支黝黑的短弩箭正钉在她身后的廊柱之上!
程俊方才眼疾手快,一手一个将蒋晴和李治双双按下,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这支夺命的暗箭。眼见院墙上寒光一闪,立刻大喊道:“敌袭!趴下!”
然旁人的反应实在没有那么快,程俊顾不得许多,索性一脚踹在李治膝盖上,将他撂倒在地,自己则一把抱住蒋晴往地上滚去。
嗖嗖嗖!破空声从头顶划过,小院上空袭过一轮箭雨。程俊用身体护着蒋晴,又腾出一只手来压着李治,感觉到他的后背在不住颤抖,口中惶然道:“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
程俊方才不过瞥了一眼,尚不清楚刺客有多少人。然此时他是唯一能对付刺客的人,责无旁贷反倒镇定下来,低声道:“殿下莫慌!你们回屋内躲避,我在这里拖住他们一阵!这里是程府,家丁护院众多,一旦打斗起来,很快就会有人来驰援!”
说罢,便挪开身子,郑重对蒋晴道:“殿下交给你了!”
“好!”蒋晴点点头,拉着李治匍匐着向屋内挪去。待他们进屋关上房门,程俊就地一滚,将身形掩在院中大槐树后面。
幸而程俊经常在院中练武,大槐树后的墙根下恰有一排兵器架,搁着刀枪棍棒各色兵器。程俊考虑到要跟若干刺客过招,便伸手将一条青龙戟取了下来,牢牢握在手中,屏息凝神,静观刺客的下一步动作。
刺客们深觉追杀晋王这一夜,也是太难了:在承庆殿和太极宫外两度失手不说,一路追踪至东市,这位孤身逃窜的殿下竟突然没了踪影!
刺客们有些傻眼,其中一个笃定地说晋王逃进了一家酒楼后院,于是几个刺客飞檐走壁地去踩点儿,除了被个小丫头骂做野猫之外一无所获。
刺客头子无奈,只得令手下们在东市散开来自处搜寻。偏那个指醉月楼的小刺客,认定了晋王逃进了酒楼内,便始终蹲在酒楼附近不肯走。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等至天明十分,见酒楼后院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推着一辆泔水车鬼鬼祟祟地出来,一路往崇义坊方向去。
小刺客笃定晋王就藏在那泔水车上,忙不迭去向大哥汇报,却被大哥一脚踹了个趔趄:晋王好歹是个皇子,怎么可能躲在泔水车上?他不要面子的么?
然后便召集人手,按照魏王事先的吩咐,认为晋王十有八九会去投靠了某位老将军,便撒开了往朱雀大街方向去找。
唯独那个小刺客,是个“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执拗性子,认准了晋王就躲在那辆腌臜的泔水车上,于是一路尾随而去。
直至跟到卢国公府,见晋王顶着满头的腐肉和菜叶子“闪亮登场”,小刺客简直要激动得泪流满面:看,真相有时候也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若非身处敌对阵营,小刺客由衷想跳下去跟晋王殿下握个手,赞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小刺客短暂的感慨过后,意识到尚有职责在身,赶忙发讯号通知其他的同伙。这伙刺客本就是魏王手下的死士,很是训练有素,收到讯号很快便赶来。刺客头子无声地踹了小刺客一脚以示嘉奖,便用手势令刺客们在院墙上分散开埋伏起来,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发起进攻。因此处乃是卢国公府,四周守卫众多,所以务须速战速决,不惜一切代价干掉晋王,然后迅速撤退。
指挥手下一轮毒箭射过,却仍旧未能将晋王置于死地,刺客头子无奈,只得指挥刺客们跃下院墙,强行进攻。
程俊猫腰躲在大槐树后面,眼见几条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院墙和屋檐上跃了下来,跃入院子之后迅速三五集结,站成梅花阵形,缓缓向前推、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程俊数了数,刺客竟有十人之多,不禁暗自作难:对手太多,仅凭他一个人显然要顾此失彼,很难护住蒋晴和晋王的安全,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紧张地盘算着,却见刺客们纷纷端起手弩,对准正房方向,弩上的短箭一触即发,显然是打算来第二轮的暗箭袭击。
程俊大为焦急,瞥见手边兵器架上的一副流星锤,忽然心生一计,抄起锤子便用力向外掷了出去。
刺客们正一触即发间,骤然见个东西从眼前飞过,以为是敌袭,当即想也不想举弩便射,数十支短箭齐齐打在流星锤上,发出“叮叮当当”一阵声响,又一道“呛啷”落地。
程俊暗舒了一口气,心想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希望外面的守卫能有所察觉,赶紧来驰援,不然小爷以一敌十,恐怕落不得好去。
刺客头子暗道“不好有诈”,举拳示意刺客们停下脚步,对身边两个刺客地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便抽出匕首,一左一右往大槐树方向包抄过去。
槐树后的程俊意识到有刺客袭来,不禁将手中的青龙戟握紧,屏息凝神听了听刺客的脚步声,便想出个计策来。
其中一名刺客正小心翼翼地向槐树方向靠近,不想树后骤然伸出一条雪亮长戟,戟尖一下勾住刺客的脚踝,再向后用力一扯,刺客顿时不受控地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另一个刺客见骤然生变,方转头向那遇袭的刺客看了一眼,却忽觉大腿一亮,再低头看时,已被一支从树后探出来的剑尖狠狠扎了一记,正汩汩鲜血直流。
电光火石间击伤了两个刺客,程俊不禁心花怒放,暗想小爷虽然在读书一途上不灵光,但论起打架御敌,还是十分智勇双全的。
既已出手,自是再藏不住,程俊索性手持一条青龙长戟从树后跳将出来,扯着嗓子大喝一声:“程家小爷在此!有不怕死的尽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