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面色疲惫地摆摆手:“东宫那边,不宜……”
熟料他话未说完,却忽闻一个极度惶恐的声音大呼“父皇救我!”
便见魏王李泰跌跌撞撞地从偏殿跑进来,他本就身形肥硕,在这般大运动量下,愈发显得笨拙艰难,待临近李世民之时,更是脚下一绊,趴在了地上。
程咬金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李世民见他衣衫凌乱,脸上身上还有几片殷红血迹,不禁皱眉问道:“我儿这是怎么了?”
仿佛被他这一问戳到了伤心处,李泰“嗷”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父皇!儿臣今夜在武德殿读书之时,忽遭几十个乔装成羽林军的杀手刺杀!幸得殿中宦官和侍卫拼命抵挡,死伤大半,才勉力将刺客赶走,保住儿臣一条性命!父皇,儿臣……怕呀!”
听说自己心爱的儿子竟在宫中遇刺,李世民愤慨不已:“是谁敢对朕的儿子下手?!好大的胆子!”
李泰踉跄上前几步,从怀里摸出块腰牌:“父皇,此乃殿中侍卫搜查刺客尸体时找到的,请父皇过目!”
李世民接过腰牌,见那面染血的铜牌上赫然刻着两个字:东宫!
“承乾?!竟是承乾?!”
李泰嚎啕一声,哭得更痛:“儿臣亦不敢相信!儿臣与太子兄长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呀!儿臣从小对兄长敬重有加,见之必行礼,教训必恭听。便是数次被兄长无端责难,儿臣也从未有半分不满。父皇,儿臣自问无愧于兄长,为何兄长要置儿臣于死地?!”
他一番哭诉罢,李世民脸色已转为铁青,一只颤抖的手几乎要将那面写着“东宫”的腰牌捏碎:“承乾……若他今夜谋反逼宫,乃是怨朕对他不住,可兄弟手足何辜?他怎能下得这般狠手?!他的人性何在?他的良知何在呀?!”
“谋反?!”李泰一副“打死不敢相信”的神情,“太子兄长谋反?父皇对他寄予厚望,诸多兄弟对他恭敬有加,这皇位迟早是他的,他谋反……可对得起父皇半生期许、可对得起母后在天之灵,可对得起李氏的列祖列宗啊!!”
李泰拷问三连说得痛心疾首,不由悲怆捶地不止,李世民被他哭嚎得脸色越来越阴沉,最终变成了一片冰冷,伸手将伏地痛哭的李泰拉起来:“青雀,我可怜的儿,你那兄长若能有你一半明事理,又岂会犯下这不可饶恕之罪过!朕无错,你也无错,错的是欲壑难填的人心啊!”
他们父子相对唏嘘伤感,一旁的程咬金却看得明白:太子在做出刺杀亲弟之事后,终于成功地触动了陛下的底线,将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果然,李世民道:“太子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朕……已容他不得了!知节,朕命你率龙武军包围东宫,活捉李承乾,将谋反臣子悉数拿下!”
程咬金抱拳道:“遵旨!”
程咬金率龙武军包围东宫之时,东宫内灯火俱熄、漆黑一片,俨然一座空荡萧索的宫殿。
程咬金不由心中一紧:显然,左率卫攻打甘露殿失利的消息已然传回了东宫,太子深知自己大势已去,不会就……跑了吧?!
程咬金今夜一番救驾平叛,表现得堪称完美,不出意料便是大功一件。可如若被太子给跑了,这完美一夜就成了虎头蛇尾,搞不好还会被陛下迁怒。
这般赔本的买卖,老程从来不做,当即下令:“撞开凤凰门!包围东宫!不许他娘的放跑一个人!”
巨大的攻城桩撞上东宫凤凰门,象征国之储君荣耀的红漆大门应声而倒,两千龙武军如潮水般涌了进去,迅速占据东宫的每一寸角落。
正呆坐在东宫正殿里的李承乾被这声响震得浑身一颤,面现一抹苦笑:今夜,终是败了!
他站起身来,脱去身上的甲胄,打算最后一次换上太子冠冕,即便是成王败寇,也要维持应有的尊严。
“如意,替孤更衣……”他走进偏殿卧房,习惯性地唤男宠如意,却惊见昔日千娇百媚的如意,早已换下艳丽宫服,穿一身黑色夜行衣,正埋头将柜子里的金银珠宝一把一把往包袱里装,俨然一副要逃跑的模样。
李承乾又惊又哀:“如意!连你也要离孤而去?!”
如意正忙着敛财,浑然不觉问话的正是太子李承乾:“太子兵败,大势已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是啊,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又能奈何呢……李承乾心中一片冰冷,随口道:“走罢,走罢,你要往何处去?”
如意正沉浸在发财的狂喜之中,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出宫去,魏王殿下早已允诺……”
他说至此,突然惊觉失言,手中的珍珠翡翠落了一地。然李承乾却已听出了端倪:“魏王?!原来你一直是李泰的人!”
他不敢相信,这个日夜伴随他身边的贴心妙人儿,竟是李泰派来的奸细!难怪这两年来,他在朝堂后宫步履维艰,处处被李泰掣肘,原来都是源于这个他最宠爱、最信任之人!
李承乾彻底愤怒了,疯狂地扑上前去,一把掐住了如意的脖子。任凭如意百般挣扎告饶,他却如同一只狂暴的兽般,将一双收割生命的手掐得越来越紧……
终于,如意再没有了一丝气息。李承乾将她甩在地上,最后望了一眼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摇头叹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样无情无义之人,竟成了孤的枕边人!孤如何能不败,如何能不败啊!”
程咬金率领龙武军很快包围了东宫,将太子李承乾及叛党悉数拿下。
皇城南三门外,李绩、牛进达率左右骁卫,将李严率领的八千左屯卫尽数拦截于城门外,事实证明,纸上谈兵的李严在两位老将面前连渣都不如。八千左屯卫没能抵抗多久,便彻底被碾压。
天亮时分,下了一夜的大雨也终于渐停。雨水混着满地的血水流入沟渠,汇成了一条殷红色的河。
晨钟响过,宫门敞开,龙武军将士将一具具尸首托出宫外,惶恐了一夜的太监宫女们开始清理打扫宫城。
一夜未眠的皇帝李世民,依旧坐在甘露殿中,听程咬金、李绩等人禀报昨夜平叛的结果。却忽见御前总管王德急匆匆跑进来跪下道:“陛下!奴才有急事禀报!”
李世民此刻正心力交瘁,冷声道:“说。”
王德满面惶恐色:“陛下,据前去安抚各宫的副总管来报,说承庆殿内,太监黄庆惨死院中,晋王殿下他……却是不见了!”
“什么?!”李世民骤然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雉奴……他不见了?怎么会!”
侍立一旁的李泰眼珠一转,赶忙做个惊惶神色道:“父皇!太子长兄既能派杀手刺杀儿臣,亦能派人刺杀九皇弟呀!只怕,只怕……”
他如此说,李世民立刻信了,切齿道:“这个畜生!毫无人性的东西!知节,朕命你立刻派人追查晋王下落!无论如何要将雉奴给朕找回来!”他愤慨的脸上划过一抹心痛,“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咬金心中暗自叫苦:抓太子,寻晋王……怎么什么苦差事都落在俺老程头上?!却只能抱拳道:“遵旨!”
李泰故作伤心地用衣袖拭泪,眼角却现焦急神色:大半夜过去,派去刺杀李治的死士依旧不见传讯回来,李治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李治如今,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此刻,他正缩成一团,坐在一只污、秽恶臭的大木桶里,头上还顶着烂菜叶子、萝卜缨子,以及几块腐烂变质的臭肉。
令人作呕的气味从四面八方袭来,毫不客气地钻进他的鼻孔又直冲顶门,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尝试着屏息憋气,但就算把自己憋死也难挡臭味的袭击,只得作罢,闭眼在心中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哇……”
从东市到崇仁坊,李治感觉走了半辈子那么长。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恶臭熏晕过去的时候,身下的推车终于停住,只听木桶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干什么的?”
便闻武大谦卑道:“官爷早!小人是往崇仁坊拉泔水去的!”
听说是泔水,守坊门的武侯很是嫌弃,却也只能例行公事地道:“揭开盖儿看看!”
武大先将前面的木桶揭开,武侯拿出一根烧火棍往里面捅了两下;紧接着又让武大将后面的桶盖揭开。
桶里的李治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立刻屏息凝神,连气儿也不敢出。
许是这一桶比前一桶更臭,武侯捏着鼻子后退两步,赶苍蝇似的挥手道:“这个味儿!快走快走!”
武大道了声谢,赶忙推上木车进了坊门。
到了崇仁坊内,武大自是不敢走朱雀大街,只绕到卢国公府的偏门口,给守门侍卫塞了二两银子,求他去向四娘子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