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李治被程咬金大张旗鼓地送回了太极宫。李世民听闻李治细说始末之后,对程俊夫妇忠心护主的义举大加赞赏,下旨赐程家四子程俊正七品翊麾校尉,程蒋氏夫人七品诰命夫人,又赏赐了许多珠宝布帛。
因为程俊夫妇护驾有功,让程咬金在陛下面前大大涨脸,他老人家大度地宣布,蒋晴火烧西花园之事不再追究,也让蒋晴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程魔王不追究,不代表旁人也不追究。不过两日后,便有恶客气势汹汹地杀上门来。
蒋晴正在书房里看账目,便闻前门被“咣”地一声大力踹开,紧接着便是个高八度傲娇的声音:“程蒋氏何在?”
蒋晴放下账本揉揉额角,腹诽程家的家教真是很成问题,便见个红衣少女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叉腰高声道:“本姑娘唤你,你没听见?!”
蒋晴瞥她一眼,暗想前两日便听二嫂嫂杨氏说起,程魔王的女儿程姣,先前被程夫人送到太原府崔氏家族的女塾中去学习规矩礼仪,已然去了三四个月光景。如今临近新年,程魔王思女心切,便派人把程姣给接了回来。
程魔王膝下六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虽说是庶出,却在程魔王那里极为得宠。得宠之余自然仗势,这位小姑奶奶在程府素来是无法无天、惹是生非的存在,与程俊不同的是,人家惹事之后非但不挨抽还有老爹帮着善后,自是有恃无恐,说她能在程府横着走都不为过。
今日一团火般气势汹汹杀来的,自然就是程家女儿程姣,一副鼻孔朝天的神态,显然根本不把蒋晴这个四嫂放在眼里。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家既然欺负上门来,蒋晴自然也不会客气,面对程姣的第二句质问:“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蒋晴瞥她一眼又重新低头看账本:“没听见。”
程姣何时遭过这样的冷遇,立时不乐意了,上前便伸手去抓蒋晴的账本,却被蒋晴眼明手快躲了过去,冷声道:“我方才只听见一只没礼貌的狗汪汪乱叫,可没听见大家闺秀说话。”
“狗?哪儿呢?”程姣转头往外望了望,没见狗的影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骂了,偏又不知道该如何怼回去,只得恨恨啐一句:“文官家的女儿就是矫情!”说罢,再度叉腰大声道,“我今日来,是替我家老六讨公道来的!”
不等蒋晴反应过来,程姣已然从身后一把拽出个清瘦孱弱的少年来。
对于程家老六程寸,蒋晴打交道也不甚多,只记得杨氏曾跟她八卦过,说程寸自幼身体孱弱,程咬金见这病秧子委实不是个当武将的材料,便自作主张地请了西席先生来教导他读书,妄图从土匪窝里飞出个状元公来。
程魔王显然高估了他老程家的基因,他家祖坟上只长草不冒青烟,故而程寸压根儿不是个读书的材料,终日里偷奸耍滑,一年里气走的西席竟有七八位之多。搞得长安大儒人人自危,听说要往程家教书各个宁死不屈。最近的一位,还是程魔王亲自杀去集贤殿劫来的。
眼前的小魔王程寸,一张明显不健康的瘦脸上,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俨然一副熊孩子的鸡贼神情,冲蒋晴敷衍作揖道:“四嫂。”
程姣不齿道:“跟她客气个什么?”随即转头对蒋晴质问道,“前几日放火烧了老六屋子的是不是你?!”
呃……她说至此,蒋晴倒是有些汗颜:那日为救晋王在西花园纵火,不想那日西北风刮得大了些,风助火势便一路往北蔓延看去,而程寸和他生母钱姨娘的院子,似乎恰好就在西花园的北边……
“实在是惨绝人寰啊!老六正在书房里用功读书,那火苗子突然就呼啦啦烧了过来!老六猝不及防,头发都给烧焦了!更罔提他书房里的书本、字帖、文章,不知烧毁了多少!还有他费尽心思写完的功课,也一并化为灰烬!让他如何向先生交代?!”
程姣双手叉腰咄咄逼人,蒋晴却瞥一眼面露狡笑的程六郎,暗想书本作业被烧了,这小子不知道多开心呢,一个学渣装什么乖宝宝……
待程姣大义凛然地说完,蒋晴才合上账本,盯着程寸问道:“烧了六郎的书房,的确有我的责任,我给六郎和钱姨娘赔个不是。
不过父亲已然发话,此乃事权从急,不再追究,也安排了下人修缮烧毁的房屋和树木。六郎若在火灾中烧毁了什么,自可列个单子给你三哥送去,他会安排人替你补齐。六郎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程寸张了张口,却冒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得又求助地望着程姣。程姣立刻拍桌道:“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是你烧了老六的书房!还把他吓坏了!他自幼身体就不好,哪里经得起这个?这事儿不能善罢甘休,你必须给老六个说法!”
蒋晴听明白了:这二位是合伙讹人来了!她在心中冷笑一声: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从前世到今生,还从来没人能从姑奶奶我手里骗走一分钱,你们也真是勇气可嘉了!
蒋晴突然来了兴致,决定给程家这两个霸道小魔王上一课:“你们要个说法?好哇,那咱们就将老六书房被烧这事儿好好捋捋。你们可知道,程家起火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程寸一脸茫然,程姣却颇有优越感道:“我听爹爹说了,是晋王李治被刺客追杀,一路逃到程家,我程家义薄云天,庇护晋王殿下周全!”
“没错。”蒋晴点头道,“因晋王殿下曾与程俊有故交,故而走投无路之际,来寻程俊帮忙,没想到晋王前脚到,刺客后脚便追了来。程俊为保护晋王,只身迎战十余刺客,形势万分危急。
那时我与晋王殿下合计,当务之急便是示警求援,引人来救。可惜岁勉阁位置略偏,彼时又是清晨时分,无人注意到院内的打斗之声。万般无奈之下,晋王殿下只好投掷火把,放火燃起西花园,这才引得程府下人警觉,程家数十侍卫来援,将刺客一网打尽,救了晋王殿下的性命!”
她讲得绘声绘色、高潮迭起,程姣虽听说了事情大概,却不知过程如此精彩,一时间竟和程寸齐齐听痴了,待蒋晴讲完,半天才回过神来,抚掌喝彩道:“我四哥不愧为程家儿郎,真是忠心护主、英勇无双!”
蒋晴无奈地瞥她一眼:“姑娘,我讲了半天,你究竟有没有审对题?”她不得不叩桌敲重点,“纵火烧了西花园的不是我,正是晋王殿下本尊啊!”
“哈?”程姣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与程寸对视一眼,继而齐齐摇头道,“怎么可能?晋王殿下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做出放火烧人家院子的事儿呢?定是你为推脱责任杜撰的!”
“你们若不信,自可去找晋王殿下当面对质。”蒋晴说罢,继续敲重点,“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谁要为六郎书房被烧之事给个说法呢?”
“如此说,”程姣挠挠头,“应该是……晋王殿下?”
“非也,非也!”蒋晴怒其不争地摇头,“程姣同学,你在答题之前,是否考虑清楚了题目的初衷和意图?是否做到了透过现象去看本质?是否想过,晋王殿下好端端的为何会被刺客追杀?又为何要连夜逃出宫,跑到我程家来?”
这等皇家辛密,显然老程并没有跟闺女提过。程姣立时被勾起了兴趣,伸长了脖子问:“为何?”
“因为十五之夜,太极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李承乾谋反篡位,在意图夺宫的同时派出刺客,欲将晋王这个嫡子干掉,以绝后患!”
她说罢,程姣和程寸皆瞪大了眼睛,发出“哦?!”的一声叹,显然这爆炸性新闻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吃瓜之心。
蒋晴严肃地扫他们一眼,提点道:“此乃皇家不宣之秘,你们既然知道了,便断断不可传扬,否则,你们身为世家子女也知道后果!”
程姣和程寸忙不迭点头,问道:“太子谋反,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被你们勇武无双的父亲大人派兵镇压了,根本没掀起什么波澜。”蒋晴讲罢,再度叩桌敲重点,“那么问题又来了,晋王被追杀乃是太子授意,所以究竟谁要为六郎书房被烧之事给个说法呢?”
这回换程寸伸长了脖子,不明觉厉道:“是……太子?”
“又错了!”蒋晴再度摇头,满脸嫌弃,“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了!做题之前要弄清出题人的意图我没说过吗?太子谋反不假,那么他好端端的,为何要谋反呢?”
“这个……”程姣和程寸这两个学渣挤着一式一样的苦瓜脸,深觉这问题朝纲了:皇家密事岂是他们该妄自揣测的?但眼看蒋晴一副看白痴的鄙夷表情,二人又不甘心,只得强行推理一波:“因为……太子对陛下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