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可怜,然禄东赞不是好糊弄的,冷哼道:“你自己打架打输了,技不如人不以为耻,还好意思到我这里来告状?丢了我吐蕃贵族脸面的是你罢!”
安东禄深觉委屈:“我……”
“你母亲不放心你,托我看你一眼,不想许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不长进!既已入职大唐官场,便应谨言慎行好自为之,莫要招惹事端,给你姨母平添麻烦!”禄东赞说罢,起身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走吧!”
安东禄本是来告状的,没想到换来亲舅舅的一顿训诫,很是郁闷地出来,正垂头丧气地打算离开四方馆,却忽闻脑后一个声音道:“呦,这不是安东禄贤弟么?”
安东禄回头,见个瘦高身材黄面皮的熟人,忙抱拳道:“原来是桑吉兄!多日不见了!”
桑吉出使大唐已不是第一次,故而与安东禄相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早听说大相是兄弟你的亲舅舅,甥舅能在长安重逢,大相想必十分欣慰啊。”
“他欣慰个鬼!”安东禄正满肚子怨气没处发,忍不住吐槽道,“分明是我受了气,他不帮我也就罢了,还要将我训斥一顿,说我无能!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亲舅舅?!”
桑吉听出些味道:“兄弟这是在长安城受了委屈啊!话说兄弟你有宫中的姨母庇护,应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谁还敢给你气受?”
安东禄叹道:“一言难尽啊!”
桑吉左右无事,便拉着安东禄往自己屋内坐下,又安排手下去买了些酒肉,二人便小酌起来。席间,安东禄将教坊司打擂台,却被程家四郎一顿胖揍抢了清倌人之事,添油加醋地给桑吉讲述了一遍,重点突出程四郎多么傲娇豪横、蛮不讲理,而他安东禄虽说占着道理,却弱小可怜又无助。
桑吉听罢,气愤得直拍桌子:“这些世家子弟最是蛮横霸道,俨然长安地头蛇,从不将我们这些外族人放在眼里!可气可恨!”
“可不是嘛!”安东禄道,“最近不知程家走了什么门路,那程四郎竟摇身成了飞骑营郎将!想他一介白身之时,就敢殴打我这个朝廷官员,如今这厮与我平级,再见面愈发有恃无恐,还不得把我往死里打!”
“真惨绝人寰!”桑吉哀其不幸地摇摇头,忽然眼珠一转,道:“你我兄弟相交一场,兄弟你受了委屈,你家舅父不管,愚兄却不能坐视不理!”
“桑吉兄欲帮我出头?”
桑吉笑着点头,心中暗忖:这草包虽说愚钝,但不大不小是个龙武军郎将,且有个阴妃姨母。若对他略施恩惠,让他感恩戴德,日后想要探听些军中消息、后宫秘闻,倒也用得上他。“如何报复这个程四郎,兄弟可有计策?”
安东禄立时兴奋起来:“只需桑吉兄借我十几个吐蕃武士,咱们趁夜将他堵在巷子里,麻袋蒙头便是一通暴揍!揍完便撤,便是将他打死了,也找不着主儿去!哈哈哈……”
桑吉瞅着肆意忘形的安东禄很是无语:就凭你这智商,究竟是如何在大唐官场活下来的?“你这主意……虽说立竿见影,但还是有些不妥。一则程四郎身为六品武官,又是程家子弟,若是出了事程家不可能不查。兄弟你曾与程四郎结怨,自然很容易查到你头上。二则,长安城入夜后仍有众多巡街的武侯,十几个吐蕃武士在街上出没,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很容易便会查出端倪。”
听他这么一分析,安东禄便有些颓丧:“趁夜偷袭不得,大明大亮的我又打不赢他,这仇还如何报得了?”
桑吉笑道:“兄弟啊,听愚兄一言:报仇未必要靠拳脚,有时候也要靠脑子。”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安东禄实在没有,只得向桑吉虚心求教:“如何靠脑子?”
“自然是给他制造麻烦,让他自食恶果了!”桑吉想了想,道:“程四郎敢公然殴打于你,是因为你官低人微,身份不足以威胁到他。”
安东禄下意识点头,又突然觉得这话好扎心的说……
“但倘若他殴打的是吐蕃使团的使者,那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安东禄眨眨眼,依稀懂了:“你的意思是……要让程四郎将我舅父揍一顿?”
“呃……”桑吉一时语结:这个主意,也太大逆不道了……“揍吐蕃大相么,想必程四郎也没那个胆子。但愚兄我乃是吐蕃使团的副使,这身份倒也好使。咱们只需想个法子挑衅程四郎,惹得他向我动手,就算是坐实了他殴打吐蕃使者的罪名,到时候我们再大肆声张起来,大唐朝廷便不得不重视此事,将程四郎从重处罚!这就是兵法上所讲的‘借刀杀人’!”
安东禄很认真地想了一阵,才算反应过来,赞道:“这主意妙啊!”
桑吉抚着颌下短须道,“至于如何找个合适的机缘惹怒程四郎,就靠贤弟你去打探了。”
两日后正午,安东禄拉着桑吉东市转悠,行至街角一家气派的酒楼门前,道:“桑吉兄请看,这就是程家的酒楼了。”
桑吉便抬头看了看:“西域醉月楼?程家酒楼经营的,倒是西域特色?”
安东禄倒也如实道:“这酒楼如今在长安城名气极大,做的烤肉独具特色,烈酒更是堪称一绝,引得无数长安食客慕名而来,来得晚了还要在门口排号。”
桑吉点点头,又问道:“程俊常来这酒楼?”
“我已然打探过了,这酒楼如今是程俊的娘子在经营,程俊只要不上差,十有八九在这酒楼待着。”安东禄指指正在柜台里晃荡的年轻男子,“喏,那厮就是程俊了。”
二人便举步进了醉月楼。此时还不到饭点儿,然店内已坐着七八桌客人,后厨有浓郁的烤肉香气飘来,惹得人直咽口水。
二人先要了几样小菜和一坛烈酒。桑吉偷眼打量程俊,见他七尺高的身量,斜靠在柜台上,正谄媚地将剥好的胡桃一颗一颗往身旁的美妇人嘴里塞。那美妇人正忙着扒拉算盘,对程俊的讨好一脸嫌弃的模样。
桑吉不禁皱了皱眉头:“就这么个奴颜婢膝的家伙,也能把你揍成那样?”
安东禄斜眼睨着程俊,显然也觉得他这副对女人的谄媚态很是丢脸,而他自己被这样的家伙揍了更是丢脸,索性闷声不接话,将酒给桑吉倒上一碗:“这酒劲头极大,比咱们吐蕃的青稞酒好喝得多,阿兄尝尝。”
桑吉端起来一口干了,被烈酒辣得咧了咧嘴,却由衷赞道:“还真是好酒!待回吐蕃时,定要想法子弄上几坛带回去!”
说话间,只见柜台里的程俊再度被娘子嫌弃,只得伸了个懒腰,作势欲走。安东禄急推桑吉:“阿兄!再不动手,人就跑了!”
桑吉示意他稍安勿躁,从腰里摸出一只小瓷瓶,看四下无人关注,迅速拔开瓶盖,将瓶内酸馊的液体倒进了酒坛,而后将瓷瓶重新藏好,便用力一拍桌大喝起来:“什么黑心酒楼!敢用馊酒糊弄老子!”
他这一声满堂都听见了,便有跑堂过来陪笑拱手道:“二位客官息怒,这酒有什么不妥吗?”
桑吉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什么不妥?你过来自己闻闻,这酒都馊臭了,竟还拿出来卖!典型的店大欺客!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他这么一嚷嚷,大堂里其他几桌正饮酒的客人也立刻警觉,眼前的酒一点不敢再沾。
柜台里,蒋晴看见这一幕,正要扔下毛笔过去,却被程俊一把拦下,自己径直走到桑吉桌边,道:“我就是这酒楼的东家,这酒怎么了?”
桑吉见鱼儿上钩,心中暗喜,指着那酒坛怒气冲冲道:“你是东家正好!你家的酒馊臭了,把我喝出个三长两短来,你如何赔我?!”
程俊端起那酒坛闻了闻,果然有股子恶心的酸馊味道,便向跑堂问道:“这酒怎么回事儿?”
小跑堂苦着一张脸道:“都是今早刚从酒坊送来的新酒,不该有问题呀!”
程俊便令跑堂再拿两坛就来,当众打开闻了闻,皆是浓浓酒香气,没有半点杂味。当下有了计较,冷眼盯着桑吉道:“我家别的酒都好好的,唯独你喝的这坛有酸馊味儿,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搞的鬼?”
桑吉自是不能承认,指着程俊怒道:“你!贩卖馊酒还血口喷人!是看我们吐蕃人是远道来的,好欺负是不是?!”
程俊抱臂不屑笑道:“吐蕃人好不好欺负,你去问问你们的马球队便是!”
蒋晴见这边僵持不下,便赶过来问道:“什么情况?”
程俊指指那坛有馊味的酒:“这两个吐蕃人,硬说咱家用馊酒以次充好。”
“什么叫硬说?”安东禄拍桌道,“分明就是!”
程俊瞪眼道:“哎你不就是那个……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蒋晴赶忙拉住程俊,毕竟是开门做生意,无论是否这两个吐蕃人捣的鬼,传出去折损得都是他们醉月楼的声誉,最好的法子便是息事宁人。
于是蒋晴对桑吉二人道:“二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我让下人给二位换一坛新酒,再送两个小菜,此事就此揭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