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先不乐意了：“分明是他们……”话未说完，便被蒋晴拽了一把，只得听话地不再吭声。

然桑吉和安东禄本就是挑事儿来的，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桑吉狞笑道：“打发叫花子呢？想要就此揭过也可以，”他目光暧昧地在蒋晴身上打量一番，淫笑道：“除非这位美貌的内掌柜陪大爷喝一杯，我便不再计较，如何？”

“你！”蒋晴哪里受的这等侮辱，气得脸都红了。然不等她开口，一旁的程俊更是反应激烈，直接提起一拳便向桑吉脸上招呼过去！

桑吉也是习武之人，眼见他这伶俐一拳袭来，只将头往侧偏了偏，却也受了他一半力道，但觉脸颊上火辣辣地痛，牙齿都松动了几颗，不禁暗叹：这厮好大力气！

安东禄见状，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打人啦！程家子弟打吐蕃使者啦！”

程俊此时正在气头上，喝道：“打得就是你！”举拳又要招呼，却被蒋晴死命拦下。

安东禄忙“搀扶”桑吉站起身来，桑吉便故作虚弱模样，捂着脸颤巍巍道：“长安城天可汗脚下，世家子弟竟如此仗势欺人！你等着！此事我吐蕃使团绝不善罢甘休！”

说罢，全然不给程俊夫妇辩驳的机会，便仓促跑出了醉月楼。

蒋晴无奈望着程俊：“一言不合就动手，你这暴躁冲动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程俊忿忿不平：“那厮敢侮辱于你，我岂能饶他？！”

蒋晴叹道：“那厮是吐蕃使者，他若闹起来，不大不小是桩麻烦！”

程俊却不以为意：“用我爹的话说，吐蕃那等穷山恶水、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没事，他若敢闹，我程家也不是好惹的！”

说罢又安抚蒋晴几句，便匆匆往太极宫上差去了。

程俊今日本还有桩要事，故而酉时交卸差事出了太极宫，并不急着回家去，而是出了安上门，一路往务本坊方向去。

到了务本坊内的来悦酒楼，程俊饥肠辘辘地推开雅阁门进去，见沈二和秦五两个大闲人正人手一只烧得通红的蹄髈，啃得满面油光，啃腻了便嘬一口温得热热的三勒浆，简直不要太惬意。

程俊羡慕嫉妒恨得无以复加：看人家这悠哉的生活，再看看每日天不亮就要苦兮兮应卯上差的自己……同样是世家子弟，做人的差距要不要这么大？

程俊不禁一阵恼恨，老实不客气地抬手在两个损友后脑勺上一人赏一个爆栗，啐道：“传话让我来共谋大事，谋得便是吃蹄髈的大事不成？！”

“自然不是！”沈二正满嘴塞得满当当，犹如一只正费力咀嚼的松鼠，含糊不起地指指盘子里的另一只蹄髈：“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还得干活？！”程俊抓起蹄髈愈发不悦，“小爷我连上了五日的差，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不干！”

“别呀兄弟！”沈二油光可鉴的脸上努力挤出个谄媚笑容，“这事儿关乎兄弟我的终身大事，除了你们二位能帮忙，旁人我实在信不过！”

“终身大事？”程俊眼睛一亮，现出炯炯的八卦之光，“你小子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看着沈二一边嚼着肉，一边低头做出个扭捏羞涩的表情，程俊委实被恶心到了：“……你还真看上了？！究竟是哪家的姑娘上辈子造了孽，以致于这辈子倒了血霉？”

沈二嗔怪地瞥他一眼，声音如同蚊子哼哼：“那姑娘名唤汐儿，应是虞家之女。”

程俊愣了愣：“虞家？哪个虞家？”

然沈二吐露罢心上人的名字，便扭捏羞涩得几乎要把头垂进了裤裆里，一旁的秦五郎只好替他解释道：“便是工部侍郎虞昶虞大人府上的女眷。虞昶你没听说过？他父亲虞世南虞老大人，与你爹乃是昔日同僚，你定是知道的。”

何止知道，我家醉月楼的招牌还是当年老爹硬将虞老大人绑来，按在桌上逼着写的，据说虞大人一路大骂“程老匹夫安敢辱我”，最终却还是乖乖地写了，可见虞家有惜命知进退的良好家风。

“所以，你小子看上了虞老大人的孙女？”程俊不禁摇头啧啧，“文官家教养出的女儿，个顶个的傲娇无趣假清高，有什么好的？！”

沈二意味深长地盯他道：“你家娘子，可也是文官家女儿！”

“我……”程俊一时被他呛得语塞，只得强辩道，“我家娘子与寻常文官家女儿不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赚得了银子斗得过流氓，端得是女中豪杰，不是一般世家女能比拟的！”

沈二叹道：“可那位汐儿小姐，也十分明媚活泼、娇俏可人，我自从东市与她相遇，真是一见钟情、日思夜想，一颦一笑、牵肠挂肚，若不能娶她为妻，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了。”

得，这是深陷爱恋不能自拔了。程俊忍不住提醒他道：“虞家乃是文官世家，又是名门望族，向来文臣武将不两立，即便你有心，虞家岂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你？”

他这话正戳到了沈二的伤心处，不禁叹道：“可不是么！”然他又话锋一转，“不过，经过我这些日子不遗余力地多方打探，运筹帷幄，终于心生一计……”

他说着，从身后拽出个青布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两套玄色的夜行衣，连蒙面巾都一应俱全。

程俊不禁咋舌：“你的主意，就是把虞小姐绑来，演一出霸王硬上弓不成？！”

沈二无奈地瞪他一眼：“什么霸王硬上弓？是英雄救美好不好！我弯弯绕绕从汐儿小姐的一个婢女那里得到些消息，说她家小姐平日里最爱看话本子，对那些才子佳人、英雄救美、报恩许终身的故事尤为迷恋，时常幻想自己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期冀在她落难之时，有个脚踩五色祥云、身披黄金战甲的盖世英雄前来搭救，从此郎情妾意，爱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

程俊撇撇嘴：“你确定，这个汐儿姑娘……脑子没问题？”

“闺阁少女嘛，未经人事，有点小幻想很正常。”沈二挥手表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打探过了，今日汐儿小姐去了城外的普贤庵进香，日暮时分才回来。你们便做黑衣人打扮，埋伏在她回家路上，一见虞家的马车经过，便拦路佯装打劫，咱们联手演一出英雄救美！”

敢情是要小爷扮坏人……程俊还是不甚明悟：“美是汐儿小姐，救她的英雄又是哪个？”

沈二傲娇地一挺胸脯：“自然是区区不才在下了！”

程俊老实不客气地打击道：“就你这猥琐相貌，扮个劫匪倒是十分贴切，扮英雄……实在没几分信服力！”

“谁说的？！”沈二很是不服，“我沈定西自幼习武，虽说身高不足八尺，但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呐，哪里猥琐了？”

说罢看看天色不早，赶忙开始安排计划，“我已事先查探过，从普贤庵回虞家，只有一条大道。咱们便事先埋伏在幽僻处，待汐儿小姐的马车一出现，你二人便凶神恶煞地跳出来当街拦住，口中哇呀呀大叫劫财劫色！”

沈二说得口沫横飞，一拍程俊肩膀道：“对了，要把你爹瓦岗寨当山匪的架势拿出来，大喊两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口号，越残暴、越吓人越好！”

程俊不甘心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暗想小爷即便扮劫匪，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劫匪，你实在应该提防那什么汐儿小姐对我一见钟情，抱大腿非要以身相许才对……

“正当汐儿小姐慌乱绝望之时，我便用个极帅的姿态高调出场，口中大呼‘放开那个女孩’！然后与你们两个劫匪大战一场，将你二人重伤赶走，救美人于危难之中！”

沈二说罢一抚掌，两眼放光道：“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少年郎，汐儿小姐岂能不动心？说不定当场便要羞答答说一句‘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哎呀美滴很！”

程俊再旁冷眼看着自嗨不已的沈二，觉得这主意既简单粗暴又狗血，但兄弟的终身大事不能不帮忙，只好与秦五一同换上玄色夜行衣，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月上三竿十分，桑吉和安东禄二人吐着满口酒气，衣冠不整地从平康坊出来，勾肩搭背相互搀扶着往四方馆方向去。

桑吉显然喝了不少酒，步伐虚扶踉跄，边走边拍安东禄胸口笑道：“果然是大唐都城，人杰……嗝……地灵！姑娘们个顶个娇花一般，嫩得能掐出水儿来！真是让人飘飘欲仙啊！”

安东禄笑道：“桑吉兄若喜欢，咱们明日再换一家逛逛，这平康坊的秦楼楚馆，可是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乐子！”

桑吉听罢满意非常，哈哈大笑道：“甚合我意！”说罢又一拍安东禄肩膀道，“贤弟放心，愚兄我在鸿胪寺和大理寺都颇有几个朋友，明日一早便将程俊打吐蕃使者之事闹将起来！那小子动手自是理亏，被贬军职加军法处置是少不了的！”

“亏得阿兄好计策！”安东禄醉醺醺吹捧道，“这一次，定让程俊那小子知道知道，咱们吐蕃人不是好惹的！”八壹中文網

桑吉越说越兴奋：“过几日咱们再寻个机会，就依着贤弟你的主意，纠结几个人去将那姓程的小子教训一顿！左右如今大唐正跟吐蕃商议和亲之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朝廷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我们吐蕃使团的人！到时候那姓程的小子有冤无处诉，哭都没地方哭去！哈哈哈哈……”

这主意深得安东禄之心，建议道：“咱们不出手则以，既然出手索性废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看他日后还如何耀武扬威！”

桑吉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这主意，够狠毒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