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正想得忐忑,便闻身前的狱卒恹恹道:“就是这间了!一株香即出,不得延误!”
跟在蒋晴身后的程不输忙喏喏连声,给狱卒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又向阴暗的牢房内低唤一声:“小爷?四娘子看你来了!”
便闻牢房内一阵铁镣声响过,栅栏内现出程俊一张青青紫紫的脸,却满是惊喜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蒋晴眼见程俊一身囚服,手脚上都戴了镣铐,裸露的皮肤上更是布满血污,顿时按捺不住红了眼圈,失口道:“你爹不是打好了招呼,说不许动你一根汗毛么?怎地将你折磨成这幅模样?!”
程俊见她两行泪珠都落了下来,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赶忙从栅栏缝里伸出手来替她去擦:“你莫哭啊,这不是被狱卒打的,这是昨晚跟二十几个武侯打架,被他们的血溅到了我身上。我没事儿,一点儿没吃亏,你不必担心。”
听他提及昨夜之事,蒋晴才想起此番探监的主要目的,忙收敛情绪,先从程不输手中接过木食盒,将里面的四碟吃食和一壶酒悉数端出来递给程俊。
程俊两眼直发光,当即扯下一条鸡腿便大嚼起来,边嚼边含糊不清地道:“从昨夜便水米未进,快要渴饿死了!亏你想得周到!”吃了两口,忽而又笑道,“你可记得,昔日我被我爹关在程家地牢,你也是拎着吃食来看我,却好死不死地悉数自己吃了!当时把我气得呀!”
“还不是你自己做事混账。”蒋晴接一句,随即正色道,“时间紧迫,没工夫闲话了,我且问你:昨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俊放下鸡腿苦笑一声,叹道:“我若告诉你,我和秦五只是穿着夜行衣碰巧路过,根本没杀那个混账桑吉,你信么?”
他这话说得没几分底气,毕竟这样的“碰巧”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熟料蒋晴笃定点头道:“我信!”
程俊瞪大了眼,反倒有点不敢相信:“你当真信了?不是安慰我?”
蒋晴便道:“信不信一个人,不是取决于表象,而是人性。四郎你虽说性情傲娇纨绔了些,又容易冲动,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她见程俊撇了撇嘴,继续道,“但你本质上是个善良之人,又素有侠义之心,这样的你,不会因为与桑吉的一点私怨,就残忍将他杀害。”
程俊愣了愣,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用力握着蒋晴的手道:“这世上知我懂我之人,非娘子莫属了!得妻如此,我……”
“先别忙着说这些,”蒋晴道,“你既然并未杀人,便将昨夜之事跟我讲清楚,我才好想法子替你脱罪!”
程俊想了想,便从他和秦五路过务本坊,被武侯团团围住开始,一直讲到他与安东禄大战五十回合,将他揍了个满脸花,却终因敌众我寡,被众武侯制住,押送大理寺。
蒋晴听罢,将整个过程理了理,随即问道:“有个关键性问题:你昨日下差之后并未回家,却在戌时许和秦五身着夜行衣出现在务本坊,这是为何?”
程俊垂下眼眸,揶揄道:“那是因为……我们……之前去办了件事儿……”
“什么事儿?”
程俊吞吞吐吐道:“事关人家姑娘清誉……恕我不能说。”
蒋晴抽一口冷气:“你们去当采花大盗了?!”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程俊赶忙摆手,把镣铐弄得叮当作响,局促道:“总之,我没干坏事儿,更没干对不起你的事儿,但此事关乎名誉,我又郑重起过誓要守口如瓶,当真不能说。”
他说罢,瞥一眼蒋晴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便没了底气:“若我不说,你可还愿意信我?”
看他一副小男孩般怯怯的样子,蒋晴倒笑了:“不能说便不说罢,每个人都有保守自己秘密的权利,我不迫你,只问你一句:你们去做的事,跟桑吉之死可有关联?”
“绝对没有!”程俊笃定摇头,“全然风马牛不相及!”八壹中文網
“那就好。”蒋晴算算时间,一刻钟马上就要到了,于是站起身来,对程俊坚定道:“你放心,既然你是清白的,我和你爹定会想法子救你出去,你且再忍耐几日,总有云开月明的一天!”
程俊咧嘴笑道:“娘子信我,我自然也信你,我这条命便交给你了,待娘子将我救出去,我再替你铺被暖床!”
都什么境遇了,还有心思说这些龌龊话……蒋晴嗔他一眼,又忍不住提点道:“你爹已然跟大理寺孙卿施了压,想必案情查清之前,没人敢动你一根指头。越是身陷囹圄之中,你越需摆出些世家子弟的傲娇纨绔气来,对狱卒呼来喝去、颐指气使,时不时将你爹挂在嘴边。这些狱卒素来欺软怕硬惯了,你越是如此,越没人敢动你!”
“若论耍横,小爷在行。”程俊笑道,“不过我看这大理寺的十八般酷刑,都还没我爹抽我下手狠,在我眼里都是挠痒痒而已,娘子不必为我担心。”
他越是这般宽慰,蒋晴越是心酸,又叮咛他两句,便在狱卒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匆匆告别。
离开大理寺监牢,蒋晴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替程俊洗冤脱罪,将他从这鬼地方弄出来!
蒋晴回到程府便去见程咬金,将程俊在狱中所说的话又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说到程俊与秦五合伙去做了件“不便说”之事,程咬金恼道:“混账东西!都要掉脑袋了,还藏着掖着不说实话!合该他被一刀砍了完事!”
蒋晴听出他说得是气话,索性一针见血问道:“若说程俊因与桑吉结怨而杀人,父亲可相信?”
程咬金被问得愣了片刻,随即道:“我程家世代磊落,便是杀人,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杀敌!正因为杀人杀得堂堂正正,老夫虽说手上攒了成百上千条人命,却从不怕被仇家找上门来!若说因一点私怨,便行刺杀暗害之事,实在不是我程家子弟的作为!”
蒋晴深表赞同:“既然父亲也不相信四郎杀人,那咱们便要想法子,让四郎与桑吉之死撇清干系!”
“话是这么说,”程咬金苦恼道,“但如你所说,那混蛋桑吉与老四起冲突是有目共睹,加之他死时身边又有个人证安东禄,一口咬定桑吉是老四所杀,咱们便是有心替老四洗脱嫌疑,也苦于难寻证据呀!”
而此时,安东禄正战战兢兢立地在吐蕃大相禄东赞面前,向他讲述桑吉之死的真正过程。
禄东赞听罢,恼火地指着安东禄鼻子骂道:“都是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若非你蓄意挑事,又岂会酿成今日之祸!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安东禄吓得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连连告饶道:“舅父息怒啊!甥儿只是气不过那程四郎仗势欺人,想要借我吐蕃威势搏回些颜面,我也没想到桑吉会突然被人刺杀呀!”
禄东赞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又问道:“刺杀桑吉的凶手,你全然没有看到?”
安东禄不敢隐瞒,如实答道:“没有!彼时桑吉说内急,便去矮墙后方便,我便在矮墙前等他,正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突然就没了声音。我还以为他是醉倒了,待扶他之时,才发现他脖颈鲜血淋漓,已然被人割了个口子,此时据他说最后一句话,已然过去了约么二十个弹指的时间,刺客早已遁形而去。”
禄东赞点点头,便皱眉陷入了思索。安东禄便直挺挺跪在一旁,既不敢起身,也不敢出声。
禄东赞思索了大约半株香的功夫,终于回过神儿来,问安东禄道:“如今被当做凶手抓进大理寺的,是卢国公的儿子?”
“正是!”安东禄赶忙起身答道,“那厮也是倒霉,好巧不巧地穿一身夜行衣在附近经过,立刻被武侯当做凶手围了起来!”
“先前与你结怨的,也是此人?”
“正是啊!”安东禄诉苦道,“这个程四郎为人傲娇跋扈,从不将咱们吐蕃人放在眼里!就在昨日中午,桑吉兄碰巧在程家的酒楼里喝了馊的酒,这厮非但不认账,还跟桑吉兄动起手来!”
“如此说来,若说是程四郎杀了桑吉,倒也可信。”禄东赞沉吟一番,忽而狡笑道,“桑吉虽说死得蹊跷,与我吐蕃使团而言,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安东禄虽说不机灵,却也听出了他话中的些许意思:“舅父的意思是,桑吉之死对我吐蕃使团没有坏处,反而有好处?”
“也可以这么说。”禄东赞捻须沉吟道,“我吐蕃使团此番出使长安城,是为和亲而来。然大唐皇帝接见我们一次之后,便借口国事繁忙再不召见,将我们吐蕃使团晾在四方馆许多时日,说白了,是在摆大国的威势,欲给我个下马威。
可如今,堂堂吐蕃副使竟然被世家子弟所杀,此事说小了是个人恩怨,说大了便是两国外交中的大事。我若借此事向大唐皇帝施压,他便不得不有所妥协,如此一来,距离我们和亲的目标便更近了一步!”
安东禄抚掌赞道:“舅父这计策,妙哇!”
禄东赞忽然专向他,一脸正色道:“故而,从现在开始,你作为桑吉被杀案子的唯一人证,必须一口咬定是程四郎杀了桑吉!绝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