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恼火地揉揉额角,无奈道:“让她进来罢……不,萧浊你亲自到门口去接!礼数一定要齐全,态度一定要恭谦!还不快去!”
萧浊对这位程四娘子,心里有七分忌惮三分心虚,然主子有命不能不从,只好硬着头皮出去相迎。
萧浊来到殿外,果见程四娘子正一身工整的七品诰命装扮,腰背笔挺地跪在殿门外。不远处,有不知是哪宫的宫女和侍卫三三两两地驻足远观,还不时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萧浊厌恶地瞥那些吃瓜群众一眼,瞬间却换上恭谦讨好的笑容,向蒋晴快走几步,口中道:“程四夫人若想见魏王殿下,差人通禀一声便是,我家殿下好客恭谦,岂有不见之理?夫人这是作何,这是作何呀!”
他说着,作势伸手去扶,蒋晴却仍不起来,口中朗声道:“臣妇区区七品诰命,卢国公府的庶媳;魏王殿下却是皇子,身份云泥之别,臣妇对殿下恭敬敬仰,自是不能乱了礼数!”
你对我家殿下恭敬敬仰?萧浊暗自腹诽:好像昔日几次三番给殿下下套儿使绊子的不是你似的!
面上却道:“程四夫人果然大家闺秀、礼仪周全。我家殿下请夫人入殿内一叙,烦劳夫人跟奴才走罢!”
蒋晴又恭恭敬敬冲殿内一叩首,这才敛裙起身,跟着萧浊往殿内去。
武德殿前堂内,蒋晴又一次见到了魏王李泰。
李泰身着墨绿色便服,端坐在堂前,犹如一只圆润的大粽子,望向蒋晴的目光有狐疑,有警惕,更有愤怒,很是复杂。
蒋晴对李泰投来的阴毒目光故作视而不见,款步行至堂前,便端庄大方地依礼下拜,口中道:“臣妇程蒋氏拜见魏王殿下,殿下万福!”
蒋晴说罢,却许久不见回音,索性自顾自礼毕起身,抬眸正视李泰。
李泰盯着蒋晴一阵,终开口幽幽道:“程四夫人,别来无恙啊?”
蒋晴不卑不亢笑道:“托殿下的福,臣妇有恙无恙,恐怕殿下心里最清楚!”
李泰衣袖中的手掌暗暗握成了拳,终决定不再跟这妖精似的女人斗心眼儿,直截了当道:“不知夫人来见本王,有何贵干?”
蒋晴叹了口气,垂下眼眸,语调哀婉道:“殿下,臣妇是来认输求和的!”
李泰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臣妇是来认输求和的!”蒋晴努力让自己的样子更楚楚可怜些,“臣妇一个深宅长大的妇道人家,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只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侥幸琢磨出了几样稀罕物儿,便妄图在长安商界立足。
其实,臣妇区区一届女子,并没什么大志向,一则为了给自己赚些体己钱,二则为了在程家站稳脚跟,多几分分量。眼见酒楼和酒坊的生意做得红火,臣妇便有些得意忘形,以为自己果真有翻云.覆雨的才能和手段,管上几件闲事也能游刃有余。
直至前几日,长兴酒坊的一场大火,却实实在在地将我烧醒了,殿下的‘有心’提点更是醍醐灌顶,让我陡然明白了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这长安又是谁的长安,我的自命不凡,其实不过是以卵击石,令人贻笑大方罢了!”
她话说得隐晦,但李泰却是听懂了,笑道:“所以,夫人这是顿悟了?”
“臣妇悟了。”蒋晴故作痛心疾首地点点头,“先前是臣妇不明事理、不晓分寸,给殿下惹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臣妇如今忆及简直懊恼不已、悔不当初,在此给殿下谢罪了!”
蒋晴说着,再度俯身下拜,向李泰恭敬行了个大礼。
李泰面不改色,一颗心却激动得几乎要飞了起来:这个几次三番与他作对,一直让他又嫉妒又憎恶,几乎要怀疑人生的女人,如今却恭敬乖顺地拜倒在他脚下,这种翻身碾压感,实在让人爽得欲罢不能!
爽归爽,但丢掉的面子必须找回来。待蒋晴拜罢,李泰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殿下所言极是。”蒋晴今日俨然一副来签投降书的恭谦状,低眉顺眼道,“臣妇已然痛定思痛,深刻反省,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能高抬贵手,放臣妇一条生路。”
她说至此,李泰彻底明了:两日前的行刺,虽说未能要了蒋晴的性命,却也着实将她吓到了。饶是她再足智多谋,也终究是个柔弱妇人,面对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她终是怂了。
李泰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满足感,甚至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了一阵,笑罢盯着蒋晴道:“程四夫人倒是识时务,但本王有多大的容人之量,素来取决于此人能给本王带来什么。”
蒋晴早料到李泰不会放过拿捏她的机会,于是道:“臣妇既来求和,自然要有求和的诚意。早闻殿下对臣妇摆弄出来的酿烈酒之法颇感兴趣,臣妇今日愿将此法献给殿下,以表诚意!”
李泰激动地屏住了呼吸:觊觎已久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酿酒秘技,这就要到手了么?!
但谨慎起见,李泰眯眼反问道:“你当真舍得?”
蒋晴道:“用一秘技换一条命,臣妇认为值得。”
李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程四夫人果然看得通透!也罢,只要你将酿酒秘技相授,先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
“多谢殿下!”蒋晴又道,“只是酿酒秘技事关重大,臣妇有个不情之请,敢问殿中可有密室?”
李泰闻言皱了皱眉,一旁的萧浊便察言观色,对蒋晴叱道:“程四夫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遮遮掩掩、故弄玄虚?”你跟我们家殿下根本不熟好不好,万一你趁四下无人把他给捅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蒋晴却无谓道:“臣妇是为殿下着想,认为这酿酒秘技一言不传六耳为好,殿下若觉得手下人皆信得过,臣妇就在这里说也无妨。”
她如此说,反而勾起了李泰的疑心病,将殿中的萧浊和两个宫女打量一番,冷声吩咐:“萧浊,准备密室!”
“殿下……”萧浊心中一酸:这种不被主子信任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武德殿中自然有密室。似李泰这种有野心的皇子,经常要鬼鬼祟祟地筹谋些见不得人之事,自然要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小小的密室内无窗无光,只有一张矮桌,桌上一盏烛台。室内只有李泰和蒋晴二人。
李泰道:“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程四娘子但说无妨。”
蒋晴也不推脱,开口便道:“酒之所以有酒劲,在于酒精。酒精者,酒之魂魄也。酒精纯度越高,酒便越烈,喝起来便越有酒劲。”
对于这酒精的理论,李泰闻所未闻,但听起来很不明觉厉的样子,于是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那么,如何让酒精纯度高呢?”
“这就需要淬炼了。”蒋晴道,“将酿出来的原酒反复熬制,去除酒液中多余的水分;再反复滤制,去除酒液中的杂质,如此一来,剩下的自然就是酒之精华,酒精的纯度自然就高了!”
李泰听罢,虽说觉得有道理,但又颇有几分失望:“就这?”
“就是这样。”蒋晴笑道,“殿下,所谓大道至简、臻于至善,凡事只有做到极致,才能出精品。一般的酒坊,不过将酒液熬滤两三遍,自然得不到什么好酒。我程家的酒坊,却将酒反复熬三五十遍,酿出的酒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李泰点点头,虽然赞同她的话,却着实没想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烈酒秘技,其实是如此简单。
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酿酒秘技,李泰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笑着对蒋晴道:“程四夫人前些日子,可是给本王制造了不少麻烦,让本王颇为头痛呢!”
许是因在密室中的缘故,蒋晴说话也更敞开了些:“臣妇给殿下找了些麻烦,可殿下也没让臣妇好过不是么?实话实说吧,殿下派人烧我酒坊、杀我亲信,甚至欲取我性命,我不可能不恨你。八壹中文網
但殿下是皇子,且是储君的热门人选,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不过是区区一个程府庶媳,我虽恨你,却又打压不了你,相反,殿下倒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弄死我。审度时势之后,臣妇不得不选择释怨泯仇,向殿下屈膝妥协。臣妇如此说实话,殿下可还满意?”
李泰嘴角露出了傲然的微笑:“程四夫人真是识时务之人,先前的一点小误会你我便释怀了吧,日后你我守望互助,生意场上定能顺风顺水。”
蒋晴起身恭敬地行礼:“多谢殿下荫蔽,臣妇深感荣幸!”
聊天到了尾声,李泰觉得蒋晴坚持要来密室谈话,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他既知晓了酿烈酒的关窍,又解决了蒋晴这个心腹大患,心情大好之下,也没再想太多,便扯铃命人将程四娘子送出去。
蒋晴恭恭敬敬地向李泰行了最后一个礼,便被个宫女引着出了密室。
行至明亮处,蒋晴四周环顾了一下,见正置身于武德殿后院的一条长廊上,长廊前后无人,两边栏杆外是一片茂密的苏式园林。
蒋晴便向跟随她的小宫女道:“多谢宫娥,我自行出门便是,你不必陪着了!”
小宫女知道这是刚与殿下密谈过的贵客,自是不敢忤逆,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见她走了,蒋晴便佯装欣赏,一步一步往旁边的苏氏园林走去。
见私下无人,蒋晴闪身进了竹林,将身上宽大的诰命服外袍褪了下来,露出里面一件素白色的中衣,只是这中衣上暗红斑斑点点,后背上更是赫然一条大口子,伴着殷红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