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该把这小东西带回家给臭婆娘看看……程俊正想着,却被脑后的尖叫惊呼声打断了思绪,不耐烦道:“逮到了逮到了,你们还鬼叫个什么……”
他说着抬眸,这才惊见眼前的水雾氤氲中,依稀现出个发髻高挽、光.裸秀肩的女子,正倚在汤池边的羊皮毯上,用一双美眸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程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扑倒的青纱帷帐,分明就是公主泡温泉遮挡之用,那么如今眼前的……
程俊顿时又惊又惧,一时间血气上涌,两道鼻血再度缠.绵而下,让他愈发窘迫难堪,触电似的转过身去。
一旁的婢女绿翘也是吓傻了,此番才回过神儿来,娇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偷窥公主殿下!简直罪该万死!”
“什么叫偷窥?!”程俊立时不干了,“还不是你方才一叠声地催抓畜牲,我为了抓这小东西才不留神把幔帐绊倒了!”程俊定了定神,见身后的青纱幔帐又重新支了起来,这才向幔帐后的公主抱拳请罪道:“公主殿下,末将抓狐心切,不慎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帷帐内传来一个清悦慵懒的声音:“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方才……那一幅香汤美人图在程俊脑海中闪过,然他瞬间心神一凛,无比坚定地道:“禀殿下,末将方才忙着抓小狐狸,其余的什么也未曾看到!”
“当真没看到?”
“千真万确!”程俊怕公主不信,一咬牙起誓道,“末将若有一句谎话,殿下便将末将即日革职,终生不得起复!”
他早就不耐烦这日日应卯,还要伺候人的鬼差事,若能被革职回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自家娘子经商赚钱去,岂不快哉!
帷帐内却传来一串娇媚的轻笑声。公主笑罢并不提将他革职之事,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俊只好抱拳答道:“末将是龙武军飞骑营郎将程俊。”
“程俊……”高阳公主将这名字在唇齿间逡巡一圈,又问道:“方才扰了本宫清静的小畜牲抓住了?”
程俊瞥一眼正被他抓了后颈吊在手里的傲娇小兽:“抓住了,是一只白狐狸。”
高阳公主懒懒道:“这畜牲实在可恨,你替我杀了它,再将它剥皮抽筋!”
程俊听得后颈一凉,再看那傲娇狐狸,俨然听懂了似的,哆嗦着缩成一团,爪子和尾巴并用地努力往他怀里偎,不禁暗笑: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方才那横冲直撞的胆子哪去了?
他愈发觉得,这小狐狸的性情颇似他家娘子:平日里耀武扬威,一旦有了摆不平的事儿了,还得求着他帮忙出头,便愈想要将这小东西带回府去给娘子看看,于是忍不住替它告饶道:“殿下息怒,这狐狸想是在山林间野惯了,骤然见人不免害怕惊慌,这才不慎冲撞了殿下。”
高阳公主听得绣眉一挑:“你的意思,倒不是这畜牲惊吓了本宫,而是本宫吓着它了?”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觉得,公主殿下尊贵无比,实在犯不着跟一只山野畜牲计较,辱没了殿下的身份。殿下若信得过末将,便将这狐狸交给末将处置,保证不会再让它惊扰了殿下。”
高阳公主听罢,“咯咯”笑了几声,道:“你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本宫若再为难这小畜牲,倒是自贬了身段。罢了罢了,既然你执意替它求情,本宫便依你,交给你处理吧。”
“多谢殿下!”程俊说罢,瞪了一眼正在他肘弯里缩成一团,努力刷不存在感的小狐狸,心道:你这小东西,小爷为了救你可是连公主都冲撞了,你可得知恩图报,莫再惹事才好!
待程俊行礼离去,高阳公主将绿翘唤进帐中,吩咐道:“替我去查一查这个程俊的身份!”
绿翘忙应声“是”,又切齿道:“这厮敢冲撞殿下,真是死有余辜!”
“谁说本宫要他死了?”高阳公主抬起光.裸的手臂,掌心托香腮,轻笑道:“你没看见他方才的样子,窥见本宫目瞪口呆,两道鼻血立时淌了下来,呵呵……那样子有趣得很!”
绿翘心念意转,这才明白过来:自家公主向来有“收藏”美男的爱好,这是对那个姓程的侍卫动了意,立时转了口风道:“说起来,这个程侍卫长身玉立、相貌清隽,确是英武得很!”
高阳面颊有些发红,抿着殷殷的唇道:“本宫以往觉得武将皆粗俗不堪,不曾想,也有这般既俊朗又纯情的……”
公主有命,下人自然上心,不过半个时辰之后,绿翘伺候公主更衣就寝时,便向她低声禀报了程俊的来历。
“原来是卢国公的儿子。”高阳公主颔首道,“难怪身为侍卫却自带一股傲气,相貌倒是比他爹清秀许多。”
绿翘问道:“殿下打算……”
高阳美眸一转,道:“程侍卫今日救了本宫,本宫甚是感激,明晚在暮云阁设私宴,聊表谢意。”
绿翘颔首道:“婢子明白了。”看来这程侍卫要有幸成为殿下的入幕之客,真是多少男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程俊觉得自己倒霉得很。
给公主伴驾真是无聊透顶的差事,不是值班站岗,就是赶鸟抓狐狸……这都是武将该干的事儿吗?!
他一边撕了肉脯喂狐狸,一把愤愤然地下决心:回去一定要跟老爹好好说说,再不干这混账差事了,实在不济便央求调到左右骁卫去,便是日日巡城抓贼,也比伺候天家这些贵人来得自在些。
“连你这畜牲都崇尚自由,更何况小爷这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能日日忍气吞声地看人脸色过活,你说是不是?”
他问正埋头嚼肉的狐狸。狐狸听罢,讨好地抬起头,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蹭了蹭他的手指,表示它虽然崇尚自由,但也颇识时务,有肉吃就是爸爸。
“嘿你个没骨气的东西!”程俊啐道,“我们家娘子可比你有风骨多了!”
他正逗着狐狸,忽闻公主身边的婢女前来传懿旨,请他酉时往暮云阁觐见。
程俊有些纳闷:“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绿衣婢女笑道:“非也,公主殿下是感激程侍卫晚香亭护驾有功,特备薄宴相谢。”
程俊不禁咋舌:不甚撞见了她洗澡,也叫“护驾有功”?公主没下令将他眼珠子挖出来他已深觉侥幸,如今竟还要设宴相谢……
他敏锐从这“薄宴”中咂摸出几分“鸿门宴”的味道,浑身都透着拒绝,道:“末将多谢公主殿下抬爱,只是末将身负戍守行宫之责,酉时正是末将当值,为公主殿下安危计,实在不能擅离职守,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绿衣婢女无谓笑道:“公主殿下宣召,区区当值算得了什么?我这就去跟你们上官说,免了你今日的班便是!”
程俊还想要找理由推脱,婢女却脸色一凛道:“程侍卫,公主殿下相召乃是懿旨,你还想抗旨不成?”
她拿公主名头压人,程俊便彻底没了法子,只得抱拳道“遵旨”。
绿衣婢女走后,程俊愈发坐立不安,不晓得公主摆这场鸿门宴究竟意欲何为。但以这位刁蛮公主对一只无辜乱入的狐狸,都要剥皮抽筋的毒辣性子,会不会是记恨他昨日看了她洗澡,打算在宴席上赐他一杯毒酒,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
程俊越想越心惊,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索性学着蒋晴思考问题时的样子,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圈。可惜几十圈踱过,却依旧想不出个破解之法。
他不禁对自家足智多谋的娘子甚是思念:倘若有她在,定能眨眨眼的工夫便想出上中下三策,帮他化解困局。
同样是爹生父母养,人与人智商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程俊心神不宁了半下午,却依旧没个稳妥主意。眼看酉时已至,天色渐渐暗下来,公主那边又派婢女来传唤,程俊只得不情不愿地一步步往暮云阁去。
他行至暮云阁门口,恰见那传话的绿衣婢女正候在门口,见他便迎上来笑道:“程侍卫怎么来得这般迟?公主等候许久了!”
她一脸莫名暧昧的笑意,看得程俊心里直发毛,不禁支吾问道:“公主殿下她……今日心情可还好?”如若公主心情欠佳,只怕看到他愈发来气,一声令下便有埋伏的刀斧手冲将进来,他程俊的尸首明日便会出现在行宫外的沟渠之中……
看他八尺身高却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连绿翘也觉得这男子有趣得很,不禁抿嘴笑道:“殿下今日心情不错,若你一会儿表现好些,她就更愉悦了。”说罢,不容程俊思索,便开门推他道,“快进去罢!”
程俊只得战战兢兢进屋,便闻见一股浓郁暖香气扑面而来,呛得他张口就要打喷嚏。然旋即意识到这是公主的闺阁,公然打喷嚏十分的不妥,只得捏着鼻子强行忍住,把自己憋了个面红耳赤,愈发尴尬道:“公主殿下,末将程俊奉召觐见!”
便闻内室传来娇媚声音:“程侍卫无需多礼,进来便是。”
程俊犹犹豫豫举步往里走,见内室暖阁中点了几盏精致的宫灯,柔光摇曳中将不大的暖阁映得一片绯红。阁中一方软塌上置一红漆木桌,桌上几样精致菜式,一只小铜火炉上热着一壶酒,荡漾着满室氤氲的酒香。
而宴席主人高阳公主正着一袭玉兰色薄纱氅衣,将内衬的淡粉色芙蓉锦缎裹胸映得若隐若现,头发梳成望仙高髻,斜叉梅英采胜簪,正娇懒斜倚在软榻上,手托香腮,用一双美眸风情万种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