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疑惑了一阵,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心怦怦乱跳。怕被他发现了尴尬,缩着一动也不敢动。须臾,便觉程俊踢手摄脚地爬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轻轻躺了回来,似是也怕吵醒了她。
没过一会,蒋晴耳边便听到他响起了阵均匀的低鼾声,想是己经睡了过去了。这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微微动了下自己的手脚。心中一阵酸楚又一阵愧疚,便愈发地胡思乱想睡不着了。
天才微微破晓,蒋晴便听见程俊窸窸窣窣地穿衣起身,想起他说过今日要随驾华清宫,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心中便生出几分惆怅不舍,索性爬起身来,伸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腹。
程俊正穿衣裳,骤然被她这一抱甚是惊诧,愣了片刻,笑道:“怎么了?不舍得我走?”
蒋晴“嗯”了声,将脸埋在他背上。
程俊难得见她如此乖顺黏人的时候,顿时心里融融暖暖的,转过身来搂过她,抵着她额头轻声劝道:“安了,我走不了几日的,公主嘛哪有什么长性,兴许住个三五天,觉得乏味就回来了。”
“你一个人在外,好好照顾自个儿。”蒋晴叮咛了一句,又想起什么,从枕头底下将那红肚兜拉出来,折好递到程俊手里,“这是我娘送来的,叫什么‘百子衫’的,你且拿着,”她垂下眼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支吾道,“等你回来,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程俊愣了愣,继而狂喜地在蒋晴额上“吧唧”一口,道:“你这么说,我恨不能今晚上就回来了!”
说罢,将那肚兜小心揣进怀里,又摸了摸蒋晴发烫的脸颊,便笑盈盈转身出门去了。
程俊此番是作为飞骑营郎将,被长官安排随驾任务,护送高阳公主往骊山华清行宫养病去。
高阳公主自隆冬季节偶感风寒,致使肺气失宣、久咳不治已有小半载。往宫中探望父皇李世民时说起来,惹得李世民很是心疼。适逢药王孙思邈老神仙正在长安,替李世民医治头痛之疾,特地请来替高阳公主诊视一番。
孙老神仙便提出“冬病夏治”之法,建议高阳公主趁立夏时节行汤泡之法,驱除盘亘肺腑的寒气。
于是李世民特赐高阳公主往骊山华清行宫小住,温泉沐浴,疗养身体去。
骊山行宫距离长安城不过八十余里,公主仪仗一早启程,日暮十分便入住了骊山行宫。
高阳公主本是个好动闲不住的性子,平日里胡服出行、骑马打球皆不在话下。然此番出门前被孙老神仙叮嘱,万万不可吹风受凉,否则寒咳加重难以根治。
高阳公主只得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一整天下来既憋闷又无趣,脾气都无端发了几通。好不容易挨到骊山行宫,下车歇息了不一会儿工夫,便下令要去泡御汤。
公主有令,下人自是不敢不从,于是宫女替公主换了适合泡御汤的宽松衣裙,捧着器皿、香料、衣饰等物浩浩荡荡地往出发。
路上,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女绿翘凑近公主步辇,禀道:“殿下,奴婢听说华清宫中开了新池,名唤‘晚香汤’。”
“哦?”高阳原本半闭着的美眸顿时睁开,“新池有何妙处?”
绿翘道:“禀殿下,这晚香汤不在室内,而是置于华清池后苑晚香亭中,被一片晚香玉环抱,至傍晚时分熏风阵阵、花香习习,别有一番韵味!”
高阳公主立时感兴趣:她身为父皇爱女,深得宠爱,从小到大这骊山行宫已不知来过多少回,泡御汤这等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宠,于她而言也早已无甚趣味。此番竟听说开了新汤池,还是露天的,倒是颇有些新意。
“传令,本宫就去这新开的晚香汤!”
公主一声令下,队伍立刻改道。考虑到晚香池位置略偏,且是室外,便有下人先一步前去布置,在晚香亭外架起了轻纱幔帐,将整个汤池围了个严严实实。又恐有人误打误撞进来,惊了公主殿下的銮驾,于是急调二十名随驾的龙武军,在晚香亭五十步开外分散戍守。
程俊身为龙武军飞骑营郎将,麾下统辖着十余名龙武军将士,算是这次任务的一个中层领导。从前几日便忙着随驾的诸多事务,今日又跟着慢吞吞如乌龟的公主銮驾行了一日的路,此时正觉得腰酸背痛,打算洗洗睡去,熟料又被公主身边的宦官通传,让他们去晚香亭附近值守。
程俊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娘:往日里都是小爷我在长安城横行霸道仗势欺人,哪里干过这等忍气吞声伺候人的差事?!这公主也是事儿精,既是来骊山养病,好好歇着便是,大晚上又作的什么妖?
腹诽归腹诽,然他如今人在军中身不由己,也只好不情不愿地重新穿起铠甲,带上手下兄弟值晚班去。
正值夜色阑珊,晚风拂过纱帘,送来淡淡花香气,高阳公主泡在青烟袅袅的晚香汤池中,头枕着暖玉枕,望着天上的一轮清辉冷月,舒服惬意地轻叹一口气。
身为天家宠女,荣华富贵、权势利禄如家常便饭,所思所欲无不唾手可得,活到这个高度,人生还真有些空虚寂寞冷呢……
她正暗自慨叹着自己的无趣人生,下一秒人生就给了她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但见一团白影骤然冲入轻纱帐幔之中,飞一般直直冲她扑了过来!
高阳公主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脸,闭眼尖叫一声:“啊!!!”
她这一声惊呼,让帐幔外的婢女下人们顿时紧张起来,两个贴身婢女赶忙掀帘进来问道:“殿下怎么了?!”
“鬼……鬼啊!”
“鬼?!”婢女也吓了一跳:毕竟此处林木茂密,平日里又甚少人来……若有一两个冤魂怨鬼前来问候,倒也不足为奇。
正惶恐间,那白影又猝然从高阳公主的背后冲出,竟纵身一跃,从高阳的头顶跃过。
“啊!!!”高阳此番叫得愈发高亢,指着落地又撒腿窜逃的白影子厉声道:“就是这畜牲!快给我抓住它!”
两个婢女这才看到:哪里是什么鬼,十有八九是只野畜山兽钻了进来。但小婢女侍候人一流,抓野兽却不擅长,不等她们回过神儿来,那白影早已冲出青纱帐幔,不见了踪影。
但公主有令不能不遵从,婢女绿翘赶忙走出幔帐去寻在不远处戍守的龙武军,传公主的懿旨,令他们抓一只白色圆毛、跑得飞快的畜牲,万不能使之再惊扰了公主。
程俊懒懒道一声“知道了”,心中却愈发腹诽:你这臭婆娘,洗澡让老子站岗已然很讨厌了,如今还要替你抓什么畜牲!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然腹诽归腹诽,却不得不嘱咐手下的兄弟们,在附近的草丛林木中四处搜索,寻找圆毛畜牲的踪迹。
他和众侍卫四处找着,晚香亭那边却不断传来催促之声,说是公主见寻了许久还未果很是气恼,说再寻不着便要将侍卫们悉数赏一顿板子。
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女人!程俊立时恼了,将手中的长枪“啪”地扔在了地上,刚要张口说“老子不伺候了”,熟料枪杆落地的“当啷”声惊起了正蛰伏在附近草丛里的圆毛小兽,顿时“吱”地一声冲了出来,飞也似地从程俊眼前略过。
程俊愣了片刻,立即撒腿追了上去。
圆毛小兽虽说身形不大,却异常矫健灵活,在林木间曲折穿梭,程俊追着它来回绕弯子,感觉头都晕了,却只能盯紧了那小兽的身影,在它身后一步不落地紧追不舍。
那小兽许是被追得累了,突然放慢了速度,程俊大喜,张开双手蓄力前扑,打算一击制敌。熟料狡猾小兽瞬间向旁边一滚,程俊便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了一棵参天古木上。
程俊这一下被撞得不轻,高挺的鼻梁身先士卒,两道温热鼻血立时淌了下来。程俊伸手抹了一把,被勾起了腾腾怒火,骂道:“不要命的畜牲!老子今儿若不逮住你,我就不姓程!”
说罢,便纵身提气,继续追着那小兽跑去。
圆毛小兽被他追得几乎要炸毛,亦是慌不择路,竟又朝晚香亭的方向跑了过去。
程俊此时已被它勾起了怒火,一心只想将这畜牲抓住就地正法,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眼见小兽冲进了亭子,却意外被层叠繁复的纱幔绊住了爪子,正拼命挣脱不开,暗喜这真是天赐良机,于是大喝一声“小畜牲哪里跑!”便纵身一跃扑了上去!
熟料他这一扑,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眼前的青纱幔帐应声而倒,顺便带倒了帐内的熏香、架子、茶盘等物,发出“丁零当啷”一串响动,期间夹杂着婢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俨然一首聒噪的交响曲。
“作死的小畜牲,小爷可算抓住你了!”程俊得意站起身来,将小兽拎到眼前,这才看清楚:分明是一只浑圆雪白的大尾巴狐狸!
小狐狸被他掐了后脖颈,正四蹄扑腾地拼命挣扎,偏偏一双通红的眼睛却闪着倔强不甘的光,俨然在说你这厮趁人之危,不是真英雄!
“还挺倔啊!”程俊伸手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却被它一脸嫌弃地闪躲。程俊顿时来了兴趣,觉得这小东西又臭又硬的脾气颇像他家里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