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房遗爱走后,婢女绿翘低声问道:“殿下真要将那贱奴还给驸马?”
高阳有些无奈地扶额:“毕竟与房二有言在先,倘若不还给他,只恐他怀恨在心,坏了我的事。罢了,一个贱奴么,在房家作不出什么幺蛾子,只不过……”高阳眼中划过一抹戾色,“她肚子里的孽种,绝不可留!”
绿翘闻弦知意,跟着啐道:“殿下在房家尚无所出,区区一个贱奴,她也配!”
“此事你速速去办,留下那贱奴半条命就好,最好让她从此一病不起,红颜薄命。”
绿翘道声“是”便出门去,房中只剩下高阳和醉得不省人事的程俊二人。
高阳收起狠戾,望向程俊的眼神满是柔情蜜意,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去,用指尖轻抚过他的额角、鼻梁直至下颌,看这男子浓密的眼睫低垂,在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片阴影,显得既英武又带着几分撩人。
高阳越看越满意,索性将一条玉臂环过他的后颈,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脸儿贴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呢喃道:“我的好卿卿,可知我为你费了多少心血,今后你便是我的心肝宝贝了!”
程俊许是感觉耳根痒痒,动了动唇角,在梦中呢喃道:“宝贝……娘子……咱们发财了……”
高阳正柔若无骨的身形顿时僵住,恼恨地在程俊肩头掐了一把:“什么娘子?!从今日起,你便没有娘子了!”
她嚯地站起身,唤来候在门口的婢女红蔷,冷声吩咐道:“你去向魏王传讯:本宫这里的事已做毕,蒋家案子让他动作快些!本宫一日也等不得了!”
太极宫武德殿内,魏王李泰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一日也等不得了?我这皇妹还真是急色的性子,像头小母狼似的!”笑罢又问萧浊,“程四娘子有何动作?”
萧浊这两日一直派人暗中盯着蒋晴的行踪,忙答道:“程四娘子接到父亲入狱的消息便回了蒋府,安抚罢她亲娘蒋夫人,又折回程府见过程老公爷,应是从程公爷口中知晓了蒋御史科举舞弊案的始末。”
“思路倒是清楚。”李泰肯定一句,又有些担忧道,“程蒋两家毕竟是姻亲,程老公爷与蒋清晖虽说朝堂上争执不断,却是面不合而心合,倘若他铁了心出面替蒋清晖斡旋,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殿下不必多虑!”萧浊谄笑道,“据咱们线人传来的消息,程老公爷从知悉蒋清晖出事至此,充其量不过给了程四娘子一块腰牌,助她往大理寺监牢探了一趟监,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举动,可见并不打算替蒋清晖出头!”
“那就好!”李泰一张胖脸又舒缓下来,“程咬金混迹朝堂几十年,是出了名的混不吝,最擅长审时度势,想必也是看清了父皇对蒋清晖的态度,故而选择了明哲保身。”
混迹朝堂之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那些仗义执言替盟友出头的,往往比盟友死得还快,程咬金显然深谙这个道理。
萧浊见主子高兴,赶忙凑一句道:“幸而殿下未雨绸缪,笼络王昭仪给陛下吹了枕边风,让陛下对那蒋清晖起了厌恶之心,否则这科举舞弊的案子,还真就闹不起来。”
李泰得意笑了笑,又问道:“朝中文武对此事有何反应?”
“武将们自是不掺和,倒是文官们议论纷纷,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御史上了折子,替蒋清晖申辩,皆被陛下扣下了,留中不发。”萧浊说罢,又小心建议道,“殿下,咱们要不要知会王昭仪,让她再添一把火,惹得陛下对蒋清晖厌恶至极,下旨杀了他便罢!”
李泰摇头道:“不可,所谓物极必反,若再让王昭仪煽风点火,依父皇的睿智定会看出端倪,到时候王昭仪失宠事小,牵涉出本王事大。只要父皇不闻不问,蒋清晖失势便已成定局!”
经过高阳翻云.覆雨,蒋晴与程俊的婚姻自是走到了尽头。被休之妇便只有回娘家这一条路可走,“不幸”的是,蒋家也倒了,蒋晴就彻底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萍,只能辗转飘零,便是被碾做尘土,也无可奈何了!
李泰仿佛已看到了蒋晴走投无路,在他脚下哭告求饶的情景,不禁得意冷笑:你毁我的东宫之路,我就彻底毁了你的人生,还要拉上整个蒋家来陪葬!
二人正说话间,却忽见个黑衣侍卫在门口求见,萧浊过去与他耳语几句,回来一脸担忧道:“殿下,据线人报,程四娘子今夜带着两个人去了徐宅!”
“徐宅?”
萧浊忙解释:“便是那名涉案举子,亦是程四娘子表兄徐明义的宅子。”
李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程四娘子夜探徐宅,显然是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替她父亲翻案……她在徐宅可有什么收获?”
萧浊无谓道:“徐宅在今早徐明义被捕时,便被大理寺的衙役给封了,宅子里的下人也悉数拿往大理寺审问,一座空宅子,她能有何收获?听说还抓住了个偷东西的小贼,审问了一番又放走了。”
“小贼?”李泰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总之,既然是程四娘子行事,就不可掉以轻心……那个被买通的徐府婢女如今何在?”
“也被一并拿进了大理寺监牢。”
“如此说来,”李泰斜眼睨萧浊:“她还活着?”
翌日晨起,蒋晴便再度换上一身男子装扮,揣着程咬金给她的“羽林军翊卫”的腰牌,冒充程大将军亲信进大理寺去。
因她几番来往,与狱卒都混了个脸熟。拿卢国公爷的名头压下来,又私下里塞了五两银子给他,恩威并施之下,狱卒便顺利放行。
蒋晴头回进大理寺的女监,但觉比男监更凄凉恐怖几分:那些受了刑熬不住的女囚们,不是低低呻吟就是高声痛哭,甚至还有神志错乱者,用凄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唱着小调……唱得蒋晴后颈一阵发凉。
蒋晴一路走过去,却实在无法辨认出这些蓬头垢面的女囚们究竟哪个是徐家婢子,只得低声唤道:“墨玉,墨玉?”
她连唤了数声也无人答应,倒是那个正唱小曲的女囚忽然停下声儿,幽幽笑道:“这位小哥儿,倒是生得俊俏!”
蒋晴闻声望去,但见一名女囚正靠在冰冷栅栏上,人已瘦得脱了形,一双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偏不知用何物将自己一张脸涂得煞白,看起来犹如裹着一层白皮的骷髅似的,很是骇人。
偏这女囚还故作个清倌人倚门卖俏的姿态,挥舞着一块脏兮兮带血的帕子,向蒋晴媚笑道:“小哥儿,奴家寂寞得很,你来陪陪奴家可好?”
蒋晴后颈直发凉,但鉴于这女囚中愿意跟她说话的只有这一位,只得勉强开口问道:“这位……娘子,可知道昨日新来的姑娘,关在何处?”
“你们男人皆是这样,一门心思只惦记新鲜的!”女囚轻嗔一句,抬了抬下巴:“在我对面监牢里的不就是么,昨日关进来时还哭天抢地的,这会子倒是安静了。”又幽幽叹道,“这鬼地方跟平康坊没什么两样,刚来的都折腾着想出去,待被折磨得认命了,也就消停了!”
蒋晴懒得理会她的絮叨,赶忙蹲下身去,冲穿着白色粗布囚服,正躺在囚室地板上的女子唤道:“你是墨玉?”
她连唤了数声,熟料那女子却置若罔闻,始终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一头凌乱的长发散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茅草。
蒋晴以为她跟徐明义一样,受了大理寺的刑罚折磨,故而虚弱不堪又心灰意冷,于是放缓了语调道:“你莫怕,我是蒋府之人,是来帮你的。”
然她这般说,墨玉却依旧躺着一动不动。蒋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将一只手探进铁栏去,摸了摸墨玉光着的脚。
一片冰凉!
蒋晴一下子弹开,顾不得许多便连唤狱卒,狱卒闻声过来打开牢门,将地上的墨玉翻转过来,但见心口处一道两寸长的刀口,人早已没了声息。
狱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指着蒋晴喝道:“你你你……你把她杀了?!”
蒋晴骇然之余无奈道:“大哥你有没有常识?她伤口出的血都凝结成痂了,少说也死了三四个时辰!我是刚刚进来的,怎么可能是我杀她!”
“那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潜入大理寺监牢杀人?!”狱卒手足无措,毕竟在他值守的牢狱中死了犯人,他也难辞其咎,于是心烦意乱地勒令蒋晴赶紧离开,他要去禀报上官。
蒋晴从大理寺监牢出来,骤然被太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与终年阴暗潮湿的监牢不同,外面已是初夏时节,草长莺飞、艳阳高照,天地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蒋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却依旧觉得浑身冰冷,一颗心更是如同被狠狠地捏住一般,难受得厉害。
墨玉的离奇身死,正说明了她就是被收买诬陷徐明义的那个内鬼。是她趁徐明义不备,将那张烧了一半的所谓“试题密信”放进了徐明义的书房,帮助幕后主使者完成了关键性的一环。
但当她怀抱那沉甸甸的二十两银饼时,不会想到这些可爱的银子她根本无福消受。她不过是一颗受人摆布的棋子,一旦用罢,就再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墨玉的死,给蒋清晖的科举舞弊案打上了一个烙印,叫做“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