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晓沈芝怀有身孕,老太君对她态度稍许好转,连同老太爷轿子被毁一事,亦翻了个新篇。
这日,傅青宓和沈芝早早醒来,用了些早点去老太君处。
人老了,总爱唠叨。
老太君期盼许久总算有了消息,很是宝贝沈芝腹中的重孙儿,看她愈发顺眼喜爱。日日需得看一眼,交代清楚孕中注意事项。
院里补品一堆堆往海棠院送,吓得沈芝寝食难安,暗骂傅青宓这浑子,尽给她找事。
今日的沈芝,乖巧可人。头上梳着朝云髻,一袭罗纹青衫。傅青宓担心晨间露气深重,她身子受寒,遂强行给她加了件披风。
沈芝拗不过他,任由他给自己披上。
“近来行事,你常常自作主张,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傅青宓撇头看了看她,抿唇略一思索:“怎么说?”
“譬如此次,你为何不先知会我?”
她明明都未跟他圆房,因他在老太君面前撒谎,现在她还不得不配合着做戏。
“倘使事先知会你,你会同意么?照着你的性子,只怕宁愿在祠堂跪上三个日夜,不吃不喝,也不可能赞同。”
“那你也不能……”不告诉我呀……沈芝说话声越来越低。
“我不愿看你在祠堂委屈,事先没有告知你,是我的错。但我不悔。”
傅青宓的执拗劲儿一上来,沈芝也拿他没有办法,轻轻哼一声,自顾朝前走去。
“你可是生闷气了?”
“没有。”
傅青宓似信非信点头,伸手与她十指相扣。
初始,沈芝觉着别扭得紧,挣了几下没能挣脱,只好认命。
“老太君,二爷、二奶奶过来了。”
秋婆子满面笑容,在老太君身边禀报。
闻言,老太君忙放下手中茶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嘛,快请快请。”
“孙儿给祖母请安。”
“孙媳给老太君请安。”
“嗳,快起来。”老太君亲自扶起沈芝,目光里尽是慈爱。
小心翼翼的呵护动作,让沈芝受宠若惊,她连连摆手:“使不得,老太君。孙媳惶恐。”
“不妨事,用过早饭了吗?”
这方刚说完,秋婆子领着几个丫鬟陆续端来了些早点,种类丰富、花样繁多。
“老身琢磨着,你们早上会过来,所以特地备了些。宓哥儿爱吃的,适合你开胃的。”老太君摸着沈芝的手,慈祥地抚了又抚。
“来……快瞧瞧。”
秋婆子及时递了碗白汤过来,沈芝腼腆一笑接过,在老太君殷切目光下,尝了一勺。味道鲜美,很合她的胃口。
“老太君觉着二奶奶您身子骨弱,想让你多补补壮实,遂命下人专门熬制了羹汤,加了颇多补品。适才您没到之际,一直在锅里烫着,就怕凉了影响口感。”
秋婆子一边吩咐丫鬟端过其余早点,一边忙着给老太君捏肩捶背。
余光里,沈芝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老太君,您最近可是腰酸背痛?”
“嗯,是啊。许是天气凉了。”
“桂椿那丫头按摩得很舒适,老太君可以一试。”
话音未落,秋婆子一努嘴:“二奶奶有所不知,为了给您熬汤,老太君特意嘱咐桂椿日后不必过来捏肩了。只需去二奶奶处,悉心照料便可。”
“秋!你别胡说。”
老太君话里话外有责怪之意。
“婢子多嘴了,请老太君责罚。”
秋婆子的话自然被沈芝全部听进去,她心头顿时如悬挂了千斤巨石般,沉重得喘不上气。口里含着的羹汤,失去了滋味。
她知道老太君原本对她不算好,但也没有坏到哪里去。老太君处事公公正正,不偏不倚,一切以傅府未来为底线,基本不会偏颇一方。
总觉着自己和傅青宓这般欺骗,若教她知道了,该如何失望伤心?
沈芝实在不忍想象后果,心下暗自决定:一会离开老太君处,便同他商量如何坦白。
饭间,老太君想起一事,乐呵呵眯起眼:“对了,你们回头去寺里还愿罢?”
“还愿?”
沈芝和傅青宓同时开口,疑惑不解。
“是啊。先前去你姨婆那儿,我去寺里请了送子观音回来。不想,没多久沈氏就怀上了,这菩萨甚是灵验。咱们也不能忘了,得亲自去还愿呀!”
沈芝讪讪笑了几声,转头看向傅青宓,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想办法解决。
“嗯。祖母,此事孙儿觉着,趁此时芝儿身子尚未显怀,行动方便些,应早去早还愿。免得日后肚子大了,行动等出行多有不便。”
“是嘛?那是极好呀。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明后日皆是好日子,你们挑一天,悠闲晃悠过去。一来去寺里还愿,二来也顺当带沈氏散散心,保证心绪愉悦。”
老太君考虑沈芝腹中胎儿,可谓是方方面面,处处周到得令人咂舌。
也是因此,她对老太爷轿子被毁一事,不再跟之前一样介怀。
不多会,沈芝、傅青宓用完饭,辞别了老太君。
前脚才迈出老太君处的院子,后脚就在过了桥的长廊上,碰见余氏正推着坐在轮椅之上的傅业,前往老太君处请安。
他两笑着望向傅青宓夫妇。
“三叔、婶娘。”
沈芝、傅青宓给两人行了一礼,略微寒暄一番,欲离去之时,被余氏叫住了。
“侄媳呀,听说你怀了身孕?”
沈芝扫了眼余氏伪善的脸,笑笑:“回婶娘,是呀。”
“真是天大的喜事啦,可喜可贺。”
余氏仿佛比她自己孩子有孕了还愉悦,语气里带上了充足的精气神。
细细交代沈芝注意这处注意那处,万万不可大意。
沈芝含笑点点头,装得和和气气:“多谢婶娘关心,侄媳谨遵教诲,定细心又细心,好好照顾腹中胎儿。日后,若是有不懂之处,还望婶娘多告知一二。”
末了,她想着自己如此实在太过善良,遂添了句:“虽然婶娘膝下无子,但吃过的盐定是比侄媳用下的饭还多,知晓诸多事宜。想来婶娘曾为此做了不少准备吧?”
她的话里,俱是讥讽余氏生不下孩子,看见余氏渐渐泛白的脸色,不由开怀。
“芝儿,你!”傅青宓拽住沈芝衣袖,轻声细语,一句大声呵斥都舍不得。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宓哥儿,三叔看你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身子是不是也恢复了?”
傅业搭着轮椅的手,断断续续扣着,一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傅青宓,生怕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劳烦三叔关心。侄儿接连喝了许久的药,虽不见痊愈,然现下身子倒是好些了。”
“是么?”
傅业微微笑笑不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傅青宓。
傅青宓“嗯”了声:“是的,这不是明日侄儿就要陪芝儿去姨婆家附近寺庙还愿了么?如果换成此前病中的身子,哪有精力去呢?”
“也是。实在可喜可贺,我们宓哥儿总算苦尽甘来了,日后日子定然越过越好。”
“借三叔吉言。”
傅业夫妇赶着去老太君处请安,很快别了他们两人。
沈芝久久凝视他们的背影,心中对傅青宓方才主动交代何时去寺庙还愿极为困惑。
“你怎的告知他们去还愿的时间?”
傅青宓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抬手蜷起中指抵在拇指之下,在她眉间轻轻一弹。
“自然是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我看,你是以身犯险吧?”沈芝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扔到池塘里,好教他清醒。
傅青宓猜到沈芝的顾虑,挑唇一笑,曲下身子,视线和她相对。
沈芝看他眼里倒映的自己,心跳不知不觉漏了几拍,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
唔……她怎么觉得此刻的傅青宓,拥有蛊惑人心的大能。不然她满脑子叫嚣的,去亲吻他、拥抱他,是怎么一回事?
沈芝鬼使神差,伸出颤抖的双手,正将勾上他的脖子。不想,他端正身子,微微侧过去,负手身后,徐徐解释:
“不管是引蛇出洞,还是以身犯险,总之,此次是试探他二人心肠的最好时机。倘若能抓住他们的把柄,借此认清他们,于我便是极其好的了。”
他的声音,和以往都不一样,此次异常温柔,声线异常和缓。就像,世上最诱人的神使。
沈芝木木颔首,懊恼不已,忙收回自己的手,装得若无其事。然而,心底失落的情绪,却是慢慢爬上来。
“可是,你的安全?”
“勿忧。我会提前安排好,届时你只管演戏。”
演戏,是我擅长的了。沈芝心道,看来傅业夫妇将傅青宓骗得团团转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她有极大的把握,那两人势必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他们对于自己有孕一事,似乎忧心忡忡,生怕自己腹中胎儿生出变数。
于是,在提前知道傅青宓和自己行程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坐以待毙,自是要谋划谋划。
看来,去寺庙还愿之途,定是凶险至极。傅青宓性格向来就是如此,他要亲自抓住把柄,才会彻底推翻以往所有。
现下看来,他已是倾向于相信自己了,只不过还欠缺些让他坚信的证据。
“啊!”沈芝惊呼一声,“老太爷轿子被毁一事,我仔细想过,其中有些疑点让我无法判断,不知余氏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婶娘参与与否,我尚且没有证据。然你姐姐沈璃,她是犯人之一。”
“犯人之一?”
“嗯。还有一个我也没预料到。”
“是谁?”沈芝急急问道。
“安平。”
“那不是你的贴身武侍?怎的会……”
傅青宓霸道拉起沈芝的手:“此事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