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分,两辆马车从相国府相继疾驰而出。街市尚未开,一路行驶得极畅快,很快便出了城门。
傅青宓和沈芝所去还愿的寺院,在离京城一百多里外的敬亭县。
傅青宓此番出门,难得地没有带上书,而只带了副棋。
出了城门,他们走的是官道,地势平坦,甚少有凹凸不平处。加之马车行驶速度降下。
于是,傅青宓来了兴致:“芝芝,可会下棋?”
沈芝刚塞了口蜜藕糕,腾不出嘴巴说话。心下想着路途漫长,干坐的话确实无聊。她因着急答应,便囫囵吞咽下去,结果卡在嗓子处,噎得脸蛋通红。
一双眼眸,盈盈噙满水光。
碧雪见状,焦急得忙倒杯茶水递过去。沈芝重重捶了捶胸口,还未去接,傅青宓不知何时已经挪到她身侧,接过茶水递给她。
“莽莽撞撞的,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沈芝用了水,在傅青宓替她轻拍背脊下,勉强缓了缓。悄悄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非得在我吃东西的时候问话。”
“如此说来,倒是为夫的不是?”
她懒得跟他自以为是的想法争个高下,遂收回眼:“是妾身的不是,夫君切勿动怒。”
话音刚落,傅青宓的手爬上她的腰间:“你是喜欢为夫叫你芝儿?还是芝芝?”
“随便吧,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在她心里,她是觉着芝芝更好听。他每次这样唤她之际,总能感受到一股子认真劲儿。
此刻,她隐瞒心中想法,故意惩罚他适才不分青红皂白怪她之事。
“我喜欢唤你芝芝。这样唤你之时,总觉得我们前世便相识。”
“什么?”沈芝大骇,神色剧变,微微挪开了些位置。
“怎么?”
沈芝干笑了一下:“没什么。”
傅青宓沉眉,她听见自己说前世便相识时,他分明感觉到她身子轻微抖了抖。脸上凝滞着惊恐,是一种说不出的骇然。
两人各怀心事,开始了对弈。
与沈芝对弈,随时间愈长,他总有种自己左手和右手对弈之感,熟悉得每步棋都在意料之中。
“你这棋艺倒是比书法好了不少。”
“是么?”沈芝听到他的夸赞,由衷地愉悦,遂回忆起前世他死后的光景。
“从哪里请的师父?”
师父?不就是他么?她的棋艺不是从别人那里学的,正是从他留下的棋谱中习得的。
那时,她被幽禁在相府,终日无所事事,只好下下棋、浇浇花以慰余下人生。
一想起诸多凄惨光景,她只觉一阵难受,再绷不住愉悦心情,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傅青宓不动声色打量她的表情。他的妻,想来应当是有不少秘密埋在心底罢。
何时她才愿为他敞开心扉?
马车外,小厮小声禀报。
“二爷,前头有个茶馆,可需要歇息?”
“歇会罢。”
待马车停稳,傅青宓掀开帘子,率先下了车。却迟迟不见沈芝出来。
“芝芝?”
“嗯?”沈芝疑惑,随即知道他的意思,现下她心绪不宁,着实没有心情下去,免得教他看出来了,还要费些力气去解释。
解释来解释去,他心思玲珑,指不定说的越多,怀疑随之越多。
“我便不去了,身子有些不舒适,想在车内寐一会。”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了,沈芝轻轻吐了口气。
才刚闭上眼不到一刻钟,忽听见四周有悉悉率率声音传来。沈芝睁开眼,手脚麻利迅速掀开车帘一角,只见离马车不远的地方,树林处有些许不同寻常。
她心念微动,起身下了马车,朝树林处走去。
不知那几人偷偷摸摸在树林那儿,欲做些什么,怎么一直朝茶棚里瞧着,实在怪异……
她这边还未走过去,那几人闻风而动,已经提前各自散开。
沈芝无奈,只好又走回马车停下的地方。
此时,傅青宓等人皆已歇息完毕,在等着她了。
“怎的了?”
“没甚。瞧着树林有些蹊跷,过去看看。”
“走吧,我们启程了。”
傅青宓牵着沈芝的手,将她扶上马车。而后,进马车之前,扫了眼树林处,眸里精光闪过,呵呵一笑。
马车很快在大道上慢慢行进,走了不多时,速度减缓。马儿朝天嘶鸣几声,彻底停住了。
沈芝抬手正要去掀开轿帘,却被傅青宓打断。
他压低了声音:“外面有人。”
话音未落,只觉轿子周身震动,一把长刀横横劈开,幸得傅青宓眼疾手快把沈芝压低些。这才躲过一劫。
四周围上了数十黑衣人,尽数蒙面,手持长刀。而他们随同的小厮、武侍等皆昏倒在地。
“怎么回事?”
“自然是适才茶棚的茶水有问题。”
傅青宓掸去身上木屑,悠闲站起身,以睥睨一切的目光,扫视众人一圈。
沈芝则抡起拳头,浑身神经绷得极紧,盯着黑衣人毫不敢松懈。她心中只有一层把握,能够打败这些人,带着傅青宓安全离开。
但看傅青宓稳稳当当、自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不由拽住他的衣袖:
“你可有把握?”
“并无。”
他回答得倒是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你这般轻轻松松,还以为你早有准备。”
沈芝失望地道。他现下的身体,余毒未消,只怕用武又会使体内之毒复发。所以只能靠她带他离开这里了,以身犯险这种事情,还真像他会做的。估摸着是想确认,他的亲叔究竟是否如自己说的那般狠毒。
也罢,教他看看亦是好事。
她定了定心神,冷静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交代:“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一会我从东北角打出去,你记得观察情况,伺机而逃,注意保护自己。”
听罢,傅青宓拉住她的手,微微敛眉。
沈芝很快跳下去,如她所说,冲向东北角的几个黑衣人。罗裙翩飞,身姿在众人间轻盈游动。
黑衣人提刀与沈芝纠缠,一时难分难解。然双手终究难敌四拳,很快,她渐渐落了下成。
于是乎,忙抬眼遥遥向他使眼色,尽快逃离。
沈芝没有见过他脸上如此狠厉阴鸷的表情,一时半会缓不上神,木愣愣看着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
他右手执剑,血滴顺着剑尖“嗒嗒”滴下。雪白云锦衣衫上,虽染上大块鲜红血迹,但在一群黑衣人中,依然格外注目。
他是何时加入进来的?他的身子……用武没关系么?沈芝满腹疑问。
只瞧傅青宓略微不悦一挑眉,剑指一方,一言不发率先翻转。跟他们厮打在一起,那群人似乎没预料到他们所面临对手的强劲,从最初自信满满渐渐底气不足。
宝剑锋芒毕露,黑衣人大多躺到了地上,死伤惨重,只剩下几个打定了注意欲逃跑的。
傅青宓哪能如他们所愿,紧追不舍,纷纷了结了。
最后一个在他剑下的黑衣人,被他挥了剑气挑开蒙面,剑尖指在那人脸颊。
“说,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冷漠森然的语气,配上他充满杀气的眼神,黑衣人打了个冷颤。一咬牙,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别开头。
傅青宓冷呵两声:“可是位断了双腿的男人?”
黑衣人听完,面色狼狈,难以置信回过头极快看了他一眼:“不……不是。我们看不惯你们这些京中高门大户,特意杀富济贫。”
“是么?”
话音落下,沈芝跑上前,还没来得及嘱咐他手下留活口,傅青宓手抬剑挥,人便“嘭”倒地身亡。
“傅……”沈芝止住口,蹙起弯弯眉头,细细一思量:是该灭口的。他的武功恢复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教歹人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的了?”
傅青宓恢复了以往温柔体贴,神色和润看着沈芝,扔下宝剑。伸手抚上她的肩,仔细端详了片刻,嗓音低哑:“害你受惊了。”
沈芝摇摇头,掏出袖中锦帕,贴心替他拭去面颊上沾染的星星点点红。
“不妨事。倒是你,对付那么多人,身子……”可有大碍……
后半句掩在他唇齿间,傅青宓此次吻得有些急促,气势较以往凶猛不少。一双手勾着她的纤腰,紧扣住仿佛怕她跑走一般。
未几,他在她耳畔轻轻道了句:“芝芝,我很担心你。”
一句话,惹得沈芝热泪盈眶,她作势推了他一把。这浑子……近来一举一动,老是教她一颗心起起伏伏、难以安定,勾人得紧。
处理完黑衣人,沈芝和傅青宓总算来到寺院,顺利还了愿。
进了秋,天气渐凉。
寺院的香客却不受影响,依旧带着如火热情,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
袅袅青烟,萦绕着佛门特有的清净、肃穆。傅青宓便是在一尊大佛前,跪下笔直的身躯,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有一黄袍加持的僧侣走过来,轻声和他行了一礼。
不知他对僧人说了什么,那僧人笑得分外开怀。
而后,沈芝远远地看到他亦跟着笑了几声,不解其中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