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娘很想你。”
沈芝猛烈摇着头,双手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你,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然而,女人的声音还是教她听了个清楚。
大约是沈璃从未见过沈芝如此失控,睡梦中本该恬静的脸上还透露出不安,吓得迟疑了许久,都不敢叫醒人。
马车在回京路上。
幕帘外,碧雪似是听到了自家小姐低低呼喊声。哎呀,小姐不会又做噩梦了吧?
遂开口问道:“大小姐,您醒着么?”
沈璃拉回思绪,囫囵应了声,抬手摇了摇沈芝:“妹妹,快醒醒,醒醒……”
见人没甚反应,复抬高嗓音。
“唔……”
沈芝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是沈璃焦急看着她,端正身子不解问道:“姐姐,怎的了?”
说罢,眼角一滴泪滑下来,她愣了愣。
待双手抚上脸颊,大惊失色。自己怎么满脸泪水,莫不是又做梦了?
很快,沈璃的问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妹妹,可是做了什么噩梦。姐姐看你,有些奇怪。”语气里,含着自责。
沈芝浅浅一笑,随口扯谎搪塞:“是呀,妹妹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能团聚。幸好,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我跟姐姐还在一起,父亲母亲终有一日也会回来同我们团聚。”
“是呀。”
沈璃掀开帘子,对着车外询问:“到何处了?”
车夫答道:“回大小姐,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京中了。”
沈芝瞧着车外之景,陷入了沉思:当真怪异至极,以往每次做噩梦都隐约有些感觉,这次却……
梦里那个神秘女人究竟是谁?她口口声声说是她娘,那沈府的母亲呢?又是自己的谁?
罢了罢了,一个梦而已,何必当真呢。
不多时,马车驶至城门口,一行人看着排队进城的人,不由头大。这么长的队伍,进城只怕还要花上不少时辰。
天空亮得发白,寒冷刺骨的北风呼呼刮过。吹进车中,冻得两人俱是一阵颤抖。
沈芝唇瓣青紫,搓了搓手,感叹一声:“京中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风?”
“我寻思着:约莫是要下雪了。”
沈芝面上显出惊喜:“真的么?”
沈璃一手替她拉好身上小毯子,一手把窗合实,嗔怪:“别人听着下雪,都是愁眉苦脸。只有你呀,这么多年过去,每次听见,还是兴奋半天。瞧瞧你,嘴都冻紫了。”
“姐姐,妹妹不冷。”
“不冷?”沈璃故意掀开幕帘一角,一下灌进不少冷风。
沈芝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牙齿直打架。
“冷。妹妹错了,姐姐快些放下来。”
“好了,姐姐不弄你了。”沈璃复将车帘掩好,而后听见车外传来说话声。
“诸位可是沈府之人?”
李长盛:“正是。”
传话的将士恭敬拱了拱手:“这边请,不必排队了。”
“敢问……”
那人摆了摆手,打断了李长盛:“诸位一去便知晓。快些吧,别教贵人等太久。”
沈芝把车外的对话一字不落听了去:“看来我们不用等了,一会便到家中了。”
沈璃莞尔一笑:“如此甚好,也不知是谁替我们寻的方便。”
沈芝耸耸肩,脸上的笑却是淡下来。是他么?他知道自己要回来,所以特意来迎接?
“你们总算回来了。”
这声音,封鄞!
沈芝掩下失落之色,堂堂一国太子,纡尊降贵前来接她。倘若不出去露个面、行个礼,只怕不妥。况且,倘若被有心人瞧见了今日的情景,着实不好交代。
于是,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马车。
“见过殿下。”双双行完礼,再抬头,沈芝只觉封鄞投过来的目光有些赤裸裸,他的目的一眼就被她看出来了。
“这么冷的天,殿下……”
封鄞轻笑两声:“不必如此客气,凭你我之间的交情,何苦这般为难?本宫接到你的信,估摸着今日这个时辰该到了。这不刚来等了片刻,就看到了你们。”
“劳烦殿下了。”
“快些上马车吧,直接去太子府,本宫命人备好了酒宴,替你们接风洗尘。”
一语毕,沈芝略显不自在:“殿下,不可。”
沈璃猜到自己妹妹不愿去,遂也开口道:“是啊,我们姐妹何等荣幸,得殿下亲自相迎。只是路途遥远,今日实在不便前去叨扰。且沈府业已备好饭菜,就不去殿下府上了。改日,我们二人定然携礼前去道谢。”
封鄞讪讪一笑。
看到自家主子被拒,小义一肚子憋屈,他家主子来等了起码三个时辰了。
“你们真是不识好歹!”
“小义。”封鄞出声警告。
沈芝干咳两声,沈璃立即会意,笑呵呵补充:“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一道前去沈府,喝杯薄酒也好。”
“亦可。”
途经冯氏点心铺,沈芝忽然怀念起它的板栗酥,以前隔三差五就来买两袋。这次离京如此之久,挺长时间不吃,怪记挂的。
“姐姐,这里有个极好吃的点心。”
“哦?”
沈芝拉开车帘一角,指了指冯氏点心铺:“停车。”
话毕,沈芝丢下一句:“姐姐,我去去就来。”便起身出去了。
本是兴高采烈去冯氏买点心的,才抬腿正欲迈进门,听见了一声极其熟悉的声音。
“玉香,板栗酥虽好吃,但也不可多吃,容易腹胀。”
傅青宓和玉香?
沈芝伸头悄悄探了眼,整个身子顿在原处。他脸上耐心细致的温柔,是曾经对待过她的。
他伸手给玉香理了理发,两人相视而笑,把周遭人和事物自动屏蔽,沉浸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属于他们的世界?沈芝喃喃自语,失魂落魄折身返回,甚至连买板栗酥都顾不上了。
她感觉眼眶发沉,酸酸涩涩的,胸口处亦闷闷得喘不上气,压得难受极了。
她由衷地不想看到那两人腻歪。准确说来,或许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下的狼狈样。遂加快了脚上步子,特意绕过前方的男人。
“唉哟……好疼啊,好疼!”
身后男人惨叫连连。
沈芝怀着疑惑转身,诧异问道:“这位郎君,你怎么了?”
男人穿的不多,衣衫褴褛,躺在地上抱着腿。哀嚎不已,痛苦万分,把她的话视若无闻。
虽看着可怜巴巴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芝不敢把事揽过来,连忙转身离开。可是腿上却突然多了道力,低头一扫,是一双脏污的手,死死抱在她的一条腿上。
呵……这人真是奇怪,问他怎么了不回答就罢了。现下拦住自己意欲何为?沈芝腿上用了些力,欲挣脱腿上束缚。
不想,男人叫唤得更大声了。
“来人呐……救命啊!”
四面渐渐围上了许多人,指指点点。
沈芝暗道不妙:自己被人赖上了。登时又气又恼。
勉强笑笑温声劝说:“这位郎君,你先松开手,有事我们可以细细说一说。”
人群里,有人附和:“是啊,老叫花,你抱着人家一个水灵灵的女郎君是何意?该不会要揩油吧,还不快些放开,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仰头对上沈芝的眼,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咧嘴在众人看不到之处得意笑了笑,歪头一阵号哭。
“诸位父老乡亲有所不知,小人只要松手,她便逃走了。”
他余光打量了四处,见聚集起了足够多的人,方才开口继续:
“小人来京中投奔亲戚,好好儿走在路上,不料飞来横祸。别看这位女郎君穿得光鲜亮丽,实则是个黑心的。小人分明给她让道了,她就是看着小人是个穷苦人,好欺负,不仅撞到了小人。还……”
“你,不是!”沈芝一跺脚,索性闭嘴静静看他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再见招拆招。
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惹得围观人群投来同情的目光。
“各位请看。”
他终于松开手,将腿上的裤子掀起来。
“天啊!”
众人皆目不忍视。沈芝皱眉盯着他血淋淋的腿,若有所思。
“小人本来就腿脚不便,给女郎君让路已是不易。这路这么宽,还是被她撞到在地。”
说着,男人抹了两把眼泪:“今日,还请各位做个见证,替小人讨回公道。”
“哎呀,没想到啊,看着水灵灵的,心肠如此狠毒。”
“是啊,撞了人还想跑。”
“没错。你还是快些把人带去医馆瞧瞧,别仗势欺人。”
“报官吧,由官府来解决。”
一人一句,听得沈芝头疼得紧。看向四周,皆是指责她的,不由好笑地说道:
“各位,并非我撞到的他,而是他自己摔倒的。至于真摔假摔,那就要问他本人了。再,请诸位睁大眼睛看看,他腿上的伤,不是今日受的,乃是旧伤。从伤口四处鲜血掩盖下的结痂情况,便可以知道。”
于是,有眼尖的瞧见了,点点头。
“好像和她说的一样。”
“冤枉啊,小人并未提及伤口是她弄的,她分明在混淆各位视听。”八壹中文網
沈芝蹲下身子,直视着他:“好好走路的是我,避开你走的也是我。不知诸位是要听信一个曾犯过事之人的话,还是选择相信于我。这个男人,腿上印有犯人的烙印,只怕有个不好的曾经。”
两人各执一词,四周又没个亲眼目睹的,一群人也不知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时,有道女声传来:“原来是沈二小姐呀。”
开口的人,正是玉香。她笑眯眯看着沈芝,身侧是扶着她的傅青宓。
沈芝极快地瞥了一眼,把他抿唇蹙眉的表情,直立在别的女人身边的模样,从头到脚收入眼里。
他眼中的是不信任么?
沈芝呼吸几乎停滞住,很快,又调整情绪,端了笑意上来:“玉夫人。”
玉香的肚子较之前更大了些,满面红光,一眼就知道生活极其滋润。
“沈二小姐怎么还是改不了欺负弱小的习惯呀。”
此言一出,人群中哗然一片。
玉香嘻嘻道:“诸位呀,妾身从前同沈二小姐共侍一夫之时呀,也常常被她这么颠倒黑白冤枉过呢。大家可不要被骗了……”
“你!”沈芝举起手,当下就要冲上去打一打这个真正颠倒黑白的女人。
“哎呀,妾身好怕……”玉香假意露出恐惧之色,缩进傅青宓怀里。
“傅青宓!你不说说吗?这个女人,她说的不是真的,我没有撞这个瘸腿男人,他适才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我特意绕开他了,你信吗?”
沈芝睁大了眼,半天等不来回应。
他连目光都没在她身上停留。
“走吧。风大了,当心身子。”她听见他附在玉香身旁,如是交代。
朦胧里只看到他们离去的背影。
身边的咒骂声、白眼,好像变得不重要,沈芝觉得,心里仿佛被撕扯出了一道血口,要很久很久才能恢复。
所有人都觉得她才是那个行下恶事的坏人。
“我……”
忽有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拉过去,替她挡住所有人的责问。
“各位,官府很快便来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稍安勿躁。”
封鄞握住她的手,递去一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