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府传出一声尖叫。
沈璃闻声赶来时,只见碧雪跌坐于榻前,嘤嘤哭泣。
“怎的了?”
碧雪带着哭腔,哽咽着回答:“小姐不见了。婢子过来唤她,屋内没人。一模褥子,结果一片冰凉。”
沈璃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褥子都是凉的,这不就是说人已经出去很久了么?能去哪里?她那副身子,不好好养着,怎么……
她跺跺脚扶着额,又是焦急又是忧虑。
“来人,快去将李长盛唤来,就说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说罢,转向碧雪。
“你好好想想,是何时不见人的。”
闻言,碧雪从膝盖间仰起头,哭累了打了个嗝,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昨晚婢子从桂椿姐姐处离开,还曾来问候过小姐。当时她手里攥着卷纸,好像出神在想什么,婢子唤了她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沈璃点头,若有所思:“看来就是那时候开始策划出去的了。纸呢?”
“婢子不知。小姐没给看,随后便让婢子下去歇息了。”
说话间,李长盛匆忙赶来,还未歇口气询问,沈璃已经凝眸望着他。
“妹妹她不见了!现下去了哪里也毫无头绪。”
她的声音里混着无助,听得李长盛心肝都揪到一起,上前宽慰道:“将府内下人全部唤来,一问便知。倘若她出府了,势必会有下人知道。”
“对啊。”沈璃猛地反应过来,投了个感激的眼色给他。遂令贴身丫鬟把下人都聚集到院中,一个个问话。
很快,沈芝出府门的时间,一清二楚。
沈璃愁得眉头紧皱:“二小姐提过去何处么?”
马厩的小厮仔细回想了番:“小人隐约记得,二小姐说要去明月桥的。”
明月桥?沈璃心道,距离不远,按说早该回来了。
突然间,碧雪似记起什么:“大小姐,婢子也许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哦?”
“小姐也许去了江陵。最近她总是挂念着这个地儿,常念叨着等京中所有事处理完,要去一趟,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碧雪边说边揉眼哭道:“小姐还有身孕呢!江陵路途遥远,她骑了匹马就出去,有个好歹当如何是好!”
她的话正好说到沈璃心坎上。
沈璃叹了口气,都怪她,要是她早些告知妹妹她已有身孕,就不会莽撞上路了。想着,双眼一红,便要落下泪来。
李长盛扶住她的肩,耐心安抚道:“现在自责也无甚么用,当务之急是追上她,将她带回来。我倒是愿意去,只是……”
沈璃听出他话里有话,不解追问:“只是什么?”
“去江陵的官路有两条,我走其中一条,恐和她错过。”
“这可怎么办!”沈璃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还有谁可以帮忙呢?傅青宓的身影在这一刻自然而然蹿出来。
是了,他是孩子父亲,他最该去的。且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就算和离了,此事他肯定会管的。
“我知道找谁去了。”说罢,沈璃唤了个小厮,“去傅府请傅二爷过来,我这里有十万火急的事,让他务必片刻不得耽搁。”
交代完,李长盛轻轻把人拥进怀中,佯装宽松又快活的样子,嘱咐:“好好照顾自己,我去去就来。”
沈璃身子一怔,重重点头应了声,忍不住掉下眼泪。
“一路小心,保重……帮我把妹妹毫发无损带回来,谢谢!”
看着人的身影消失,沈璃如全身失去了力气,几乎跌倒。幸得碧雪眼疾手快,迅速扶住。
“妹妹会没事的吧?”她低声呢喃。
“嗯,小姐会没事的。她会爱惜自己身子,要是有什么不适,肯定会停下来休整的。”
两人这么期待着,还不知沈芝身上发生的天翻地覆。
张丛的话,牧戈的提醒,无一不压在沈芝心上,她骑在马上,咬牙忍下腹中不适。
两天未曾合过眼了,一路都在赶路,吃喝拉撒均是敷衍了事。她觉着身子疲惫极了,心神却愈加不安。
快了,明日此时,就该到江陵了。
届时循着张丛给的提示,要是发现他说了假,回去定叫他好看。沈芝如是打算着。
她不知,张丛跟自己的见面,完全就是别人设下的圈套。她前腿迈出京中,后脚张丛便去跟傅业夫妇领赏金。
张丛乐呵呵作了揖,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傅老爷,小人已经照您的要求,演足了戏。”
“做得好。”傅业把玩着茶盏,没看他,朝一旁挥挥手,余氏立即端了个箱子出来。未避免作假,还特地打开箱子给张丛查看。
那满箱子的金澄澄,直叫张丛心痒难耐,欢欣不已。
他满腹愉悦接过箱子,笑得双眼眯在一起:“如此,多谢傅老爷。小人告退。”
说着,人转身蹬着轻飘飘的步子,预备离开。
嗓子里才哼出句词,身后有人握着根粗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到他脖子上。
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脑袋整个涨红成猪肝色,不多会人便没气了。
傅业瞥了地上人一眼,满是不屑。接过余氏递过来的绣帕,擦擦手:“来人,像往常一样,剁碎了喂狗。”
说罢,弯腰取过张丛怀中抱着的金子,轻哼:“有命拿没命花的东西。”末了,不忘踢上一脚。
“老爷,日后还需假装腿残么?”余氏跟上他的步子。
傅业抚着下巴,阴险一笑:“不用多久,我就再也不用忍耐了。”
“恭喜老爷。”余氏看他心情好,遂决计说出自己担心的事。
她战战兢兢问道:“老爷,桂椿那丫头那边……”
“桂椿?”傅业想起来,“你不是说过灌了那碗哑药后人便不能说话了么。且试探过许多次,人是不识字的。”
“呃……”余氏勉强点点头,每次他总是杀人后格外可怕,那个雨夜掐死老太君的时候是,现下也是。她不敢把自己心中怀疑说出口。
更不敢提及方才接到的消息。
两人回了自己院子,推门一前一后进了屋,瞧见了个许久没见的身影。傅业大为震惊,正拱手作揖,那人在阴影处却忽抬起手。
“沈氏勿动。”
余氏吓得身子直抖,哪敢言明他们刚给人挖了陷阱。
那人察觉出不对劲:“怎么?”
傅业知事情无法隐瞒,加之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欺瞒这人,只好老老实实说了出来。才刚说完,面前一阵掌风扫来,整个人“嘭”砸向门。
身子重重砸在地上。
“没有下次。”
又赶了一夜的路,沈芝终于到了江陵。这座城,和她想象中一样。随着她踏进这座城,曾经在此处生活的那些遥远而陌生的记忆,变得清晰鲜活,以及令她痛苦。
下腹仍旧隐隐疼痛着。
许是月事快来了,她这样想着,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她惦记着如何见到那间屋子,那座沈芝真正的坟墓。
从张丛的描述里,提到墓似乎被安在离屋子不远处的竹林里。
沈芝不识路,只好进了家茶馆,拉了小二问路。问完,连茶都顾不得喝一口,又马不停蹄赶去目的地。
天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落雨。
一片竹林中,沈芝静静立在一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前,呼吸几乎停滞了。
爱女沈芝之墓。
爱女?那她是谁?爹爹接她去京中的前一天,似乎消失了一阵。现下看来,墓碑上的字迹,确确实实和爹爹的相似。那日的消失只怕是来给真正的女儿祭奠吧,沈芝心底渗出阵阵凉意。
原来,她真的是假冒之人,冒用了沈芝的身份。她是那个害死了真正的沈芝的罪魁祸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将她接回去,他们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他们的女儿了吗?
接回她到底基于什么原因?给她无私的关切、贴心,又是为何?一个接一个的疑惑,都比不上她的难过那般多。
沈芝跌坐到地上,失声痛哭。
不是因为害死了面前墓里的人,而是发觉这么多年,若非重活过来,压根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
她牵着马,孤身如落魄旅人走在街市上,再无多余的心情去那屋子处查看。人和马都陷入了倦怠。
腹间的疼痛愈加明显,大有严重之势。于是,她寻了家看起来马马虎虎的客栈,走了进去。
“小二,一间上房。”沈芝极冷静地交代完话,便立在原处。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呆滞,神色间混杂上了掩不住的痛楚。
小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虽是觉着怪异,但到底不能跟钱过不去。
“好嘞……客官随小的来。”
翌日,傍晚。
小二再次路过沈芝房间,犹豫了片刻,抬手叩响了门。三下,没人应。四下,五下,情况依旧。心道:哎呀,该不会是出事了吧?他忙转身跑下楼告知自家掌柜。
不多时,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跟在小二身后上来了。
“哪间?”男人话里话外,充满焦急。他的老天爷啊,饶了他给条活路吧,可别出什么人命哦,不然他这店就开不下去了。
“掌柜的,往右数第三间就是。昨日小的看着那女郎君相当不对劲,全身一点生气都没有,闷沉沉的全程除了要房间再未说话话。适才去敲了半天门,毫无反应。哎呀呀,会不会……”
小二吓得噤声,不敢说话。
“去去去,别胡说。”掌柜的推了小二一把,示意其快些带路去。
“嘭……嘭……”
意识混沌之间,沈芝隐约察觉有人在撞门,她浑身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哐当……门总算开了,小二慌张跑进来,望见榻上悄无声息躺着的人,大呼道:“掌柜的,不好了。”
“人呢?”掌柜跟进来一瞧,不得了,脸色白成那样,跟纸片似的,完了完了。上一个在他店里自尽的女人,也是这样的。
他快步到榻边,一颗心七上八下胡乱跳着,伸手试了下呼吸。心终于“咚”落回了肚子,还有气,他正将擦擦额上的汗。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低头一看,和小二几乎同时叫出声,两人均吓破了胆。
那是一只带着鲜血的手,手心握了只染血的玉佩。
沈芝半张着眼,气若游丝,轻轻吐了口气,紧紧搭着掌柜的手,哭着脸哀求道:“救救我……”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流那么多血,整个身子像陷在一个走不出来的深渊中。
说完话,人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