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江而上,大约十来天后,李长盛携着沈芝总算回到了沈府。
沈璃从府中迎出来,前后左右瞧着沈芝,见她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子瘦削了许多,整个人精神气儿极差。不由双眼一红,捂着绣帕低声啜泣。
“都怪我,应当在知道事情的第一时间告知你,也不会……”
沈芝强忍下倦怠,抬手拍拍她的肩:“妹妹怎么能怪姐姐,那样的情况下,姐姐没有其他选择嘛。”当时正值她与傅青宓和离不久的时间,且她的身子状况那时确实不好,不用沈璃解释,她也明白她是为了自己着想。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可怜那个未出世的孩儿……
一群人杵在门边,李长盛朝碧雪使了个眼神,碧雪连忙到沈芝身侧扶着她。
“璃儿,你妹妹需要歇息,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这么一说,沈璃连连点头,她并不知晓他们在江陵发生的事,也不知他们其实从水路回来,途中花了十来日。
“瞧我糊涂了。妹妹此番几日车马折腾定是累坏了,快些去洗漱歇下罢。碧雪,扶着你家小姐回房,好生伺候着。”
沈芝看了看她,目光里闪着泪花,嘴角微微动了两下,本想告诉她自己不是她的妹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们姐妹二人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才能有今日的和睦关系,双亲不在的日子里相依为命,习惯了为对方着想,而今教她如何说得出口。
她妹妹早就死了的残忍真相,怎么能说?
“好。等妹妹休息休息恢复精神了,我们姐妹二人好好聊聊。”
“去吧。晚间姐姐吩咐厨子做你爱吃的菜。”
这一觉,沈芝睡得很分外香甜,再醒来之时,竟然是第二日。
她爱吃的菜错过了!心里沮丧不已。
“碧雪,昨夜怎么不叫醒我用晚饭?”
闻言,碧雪放下手里帕子,偷偷笑道:“小姐啊,您还问。您不知道昨日晚间,婢子和大小姐轮流过来唤您,都没有成功将您唤醒?李郎君说,您,可能是十多日的赶路累坏了,只好由着您睡下去了。”
咳咳……沈芝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原来是这样。”看来自己睡得太沉,也是,归来途中心里光记挂着傅青宓,睡觉也不安稳。
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回京了么?
“小姐,快别发呆啦。”碧雪取来一套衣衫,示意,“一会您还得出门呢?”
“出门?”沈芝不记得自己有邀约,亦没有要出门做的事。
“是呀。再过两日便是旦日了。往年都是由夫人一手操办,而今她不在了,大小姐说就由她跟你去置办所需物品。要将府里布置得热热闹闹庆祝旦日,辞旧迎新呢!”
一眨眼就到旦日了么?沈芝略出神,算算日子傅青宓确实应该到京中了。他们走的水路慢些,而他走官路,就算选绕远的那条道,怎么着前两日就能到了。
他们当时计划的是他诈降于牧戈一派,然后想办法脱身,没成想宴席当晚他就把自己弄走了。想来定是他和李长盛二人暗中又商量了另一套对策,她不知而已。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忽地记起江茗和江老爷的对话,随即赶紧摇头,不可能。那么短的时间,他怎么传递的消息呢?
越想她越放心不下,麻利起身,今日是该出门。不管怎样需得想方设法打听一下他到底回来了没。
用过饭,沈芝与沈璃一起出了门。两人正坐在马车中谈论需置办的物品,听见驾车的车夫禀报:“大小姐、二小姐,前面不知为何聚集了许多人,把路堵严实了,可能得耽搁些时间。”八壹中文網
沈璃轻蹙眉头,呢喃道:“可如何是好?去晚了求不到南治先生的春贴。”
遂提高了音量问:“可有别的路走?”
“回大小姐,换道所需时间更久。”
沈芝眼睛骨碌一转,开口提议道:“姐姐,我看此处离南治先生的书斋不远,不如我们走路过去?这可比在此处省时间得多了。”
沈璃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带着两个丫鬟、三个小厮,绕过人群走去。
许是临近旦日,街市处处洋溢一派过节气氛,火红的灯笼,各式可口的酥饼、小吃,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发饰。
“今日可真热闹啊。”沈芝感慨万千,去年的今日被母亲锁在家中没得出门,今年却是她陪着姐姐一道来了。
“是啊。”沈璃微笑着附和,“人也比往常多了,若非急着去求春贴,姐姐都想在此处逛逛,挑些脂粉发簪。”
“挑呗。”
沈芝招了个小厮上前,吩咐道:“你先去南治先生处传话,请他务必赏脸替沈府写副春贴,我们有事稍后便去拜访。”
打发走了小厮,沈璃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还是妹妹想的周到,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
两人相视而笑。
“呀,姐姐这个发簪很衬你,戴着肯定好看。”
沈芝拿起一根通体翠绿晶莹的簪子,递到沈璃面前,阳光下更是诱人得紧。
“女郎君好眼色,我这簪子簪身可是上好的绿玛瑙磨制而成,二位生的如此好看,不管谁戴了保管锦上添花、再美上三分。”
小摊贩天花乱坠吹嘘了一番。
“哪有这么夸张?”沈璃接过发簪,仔细端看后不禁面露喜色,欢喜得紧。
沈芝猜到姐姐应当是喜欢的,旋身问那摊贩:“老板,值多少银钱?”
“小的看二位女郎君甚是投缘,也不胡乱叫价,一百两。”
说罢,沈芝惊讶地瞪大双眼:“你这真会做生意。一百两可是能买一根实心金簪了。”
沈璃将发簪放回摊子上:“是啊,太贵了。”
他们将军府现如今已经比不得当初,府里早就是出账多几乎没有进账的日子了。没准哪一天,连府里日常开销都维持不下去。
“唉,二位别走嘛,有话好说。小人真的没有胡乱叫价,您们看,簪身的玛瑙剔透澄澈,一看就是上等货呀。”
摊贩叫苦不迭,连沈芝姐妹二人无动于衷,索性道:“二位且开个价。”
沈芝同姐姐沈璃对望一眼,背过身在摊贩看不到的地方比了个手势。沈璃仍旧摇头,低声忧郁地说道:“府里不比以往,还是罢了。”
“姐姐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物什,买下来亦没有关系。当是送给来年的自己的礼物,多好呀。”
“不!妹妹……”
沈璃后半句阻止的话还在口中,沈芝已经拉着摊贩在砍价了。
“五十两。”
“八十两。”
“六十两。”
“七十两,不能再少了。”
“六十两,不能再多了。”
摊贩看着沈芝态度坚决,知道价格再高就没戏了,摆摆手把簪子包起来:“女郎君好一张巧嘴,小人说不过你,罢了罢了,下次可要记得再来做小人的生意啊。”
“那是自然。”
沈芝眉开眼笑,欢欢喜喜把簪子塞到沈璃手中,自顾朝前逛去,东瞧瞧,西看看,难得享受这么惬意放松的时刻了。
忽然间,眼前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循着望过去。沈芝怔在原处。
这不是柳大人?他旁边的人,傅业!
未曾坐在轮椅上的傅业。
尽管早就知晓他假装双腿残废,但在街市上瞧见还是大吃一惊。
那两人身侧,围了不少人。沈芝想,没想到傅业和柳大人居然是一伙的。难怪一向在朝堂之上,总是想尽方法揪出傅青宓的过错。
一丘之貉!
“女郎君,可是要买糖葫芦?”
沈芝收回思绪,发现自己正站在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前,赧然笑笑往旁边挪了下身子。眼睛依然盯着傅业。
“你是在看柳相国么?”
“柳相国?”沈芝看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迷惑不解。谁是柳相国?该不会是……
小贩解释道:“前两日,圣上颁下诏书擢升柳大人为相国,以协助处理国事。女郎君不知晓么?”
沈璃不知何时靠过来:“妹妹,你昨日才到京中,可能尚不知晓。但它就是事实,属于傅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柳家而今正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且又得世子牧戈的鼎力相助,傅青宓估摸着难以再爬起来了。”
“世子在京中?”
“妹妹说的什么话,世子为了圣上大寿而来,不在京中在何处。”
“不可能。他怎么会……”沈芝当下断然否定。牧戈分明去了江陵,怎么会……
沈璃似回想起什么:“说起来,前些日子永宁跟我提起过,世子生病闭门养了七八日。约莫是你归来的前两日才痊愈。”
如此说来,就完全对得上了。沈芝冷冷抿着唇,紧紧拽着衣袖,神色严肃。牧戈回来了,那傅青宓呢?他在何处?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不祥来,又强压下那种令她不愉快的感觉,反复安慰自己:不会的,他那般聪明,定能安全脱身。
“二位女郎君,赏口吃的吧,小人已经饿了许多日了。”
一个浑身脏污,穿得破烂的乞儿端着个残缺不全的碗,颤巍巍伸到他们面前。
沈璃面露不忍,才刚掏出钱袋准备取些银钱出来,被沈芝伸手挡住。她带着颇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确定问道:“你是安康?”
乞儿慌张抬头看了她一眼,哇一声大哭起来,跪到地上:“二奶奶,救救安康。求您救救我。”
沈芝倒也不嫌弃浑身脏兮兮的他,扶起身后耐心问道:“怎么了?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安康环顾周围,小心翼翼靠近沈芝:“有人监视我。”
于是乎,沈芝招了个小厮过来:“你先带他回沈府。”
说着,又对安康道:“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别人欺辱了你。你的卖身契回头我差人去替你赎回来。先跟着他回沈府清洗干净,吃饱等我回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我。”
安康激动地直点头,行了礼:“喏……谢二奶奶。”
碧雪忍不住出声提醒:“叫二小姐。你家二爷已经和小姐和离了。”
提到傅青宓,安康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二爷……二爷他再未回来过。府里全被三老爷夫妇占走。”越说他哭得越凶,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令沈芝吃惊得一颗心难以安定。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傅业,双手不自觉握紧,狠狠盯着对方:岂有此理。
当务之急,需得先找到傅青宓才是正事,希望他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否则她难辞其咎。
沈芝忍着眼中酸涩,拉着姐姐沈璃的手,艰难地吐出句:“妹妹可能不能陪姐姐置办物品了。”
沈璃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道:“无碍,需置办的东西不多。姐姐本意是为了让你陪同出门凑凑热闹转换心情的。不过,傅郎君出了事,到底也是为了你去的江陵,你心中自是不好受,快些去处理吧。”
可惜,傅青宓的消息,直至旦日到来,沈芝派出去的人仍旧没有打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