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舍话里含着隐而未发的愠怒,一双眼眸凝在沈芝身上,吓得她大气不敢出。转念想到自己如今可是女扮男装假扮成了小二,且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还特意在脸上化了异妆,姐姐都没能认出来。
更别提仅仅两面之缘的陵舍了。
如此想着,她仿佛有了底气般,挺直腰板无畏地与其对视。只见陵舍瞧了她一会,便面无表情移开脸。
“都去领罚罢。”他看几人的最后一抹眼神,沈芝始终猜不到其意。
“愣着作甚,上壶茶。”
“嗳……”沈芝连应了声,不动声色打量两人一眼,迅速旋身进去重新拎了壶茶出来。而后,便候在一旁静静听两人谈话。
“阿舍,你何苦淌这浑水。不如快些回西蜀去吧,免得届时招致杀身之祸。”
“不妨事。”他言简意赅回绝男人的建议。
“可是你如今投在太子门下,世子已经对此有所成见,我担心有朝一日他会不顾王爷命令,对你……你须老实告诉我,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否则,恐怕日后我也不能为你说话了。”
男人苦口婆心劝说,反观陵舍神情倒是分外平静,悠闲地端起茶盏呷了口。在这个简陋得只剩下茅草顶的茶肆中,他的一举一动尽显矜贵、风雅,与平凡的脸和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陵舍觉察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扫了眼沈芝,挑唇笑笑:
“他暂时不会动我。陈叔安心吧。”
陈叔叹息道:“罢,随你吧。不过上次你差人送话与我让帮沈府制药酒,是如何一回事?”
余氏说的竟然是真的?沈芝略朝前挪了一小步,身子微倾,眼里充满迫切与好奇。陵舍为何要先告知姐姐去何处能寻到药,而后又担心这个郎中不愿意,差人从中斡旋?
“陈叔!”陵舍低声重重唤了下,示意其停止这个话题,但对方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你何时同沈府扯上关系了?听闻沈府二小姐曾经乃是前任相国傅青宓的正妻,可惜……”陈叔话锋一转,严肃道,“阿舍,你可千万别去招惹上她。不然,教我如何去面对你逝去的爹娘。”
沈芝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自己还真是恶名昭彰啊。西蜀随便来个人都知道她的事,一个两个唯恐避之不及。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委屈……
“发财,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进来劈柴。”茶肆老板在屋里吼了一嗓子,沈芝忙快步进去。
她前脚进了屋,陵舍在外头情不自禁扬起一抹笑,可把对面陈叔吓坏了。
“阿舍,看你笑得如此愉悦,可是有什么开心之事?”
“有吗?”陵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回答,“并无,只是想起些事情。”
话音未落,听见屋内传来乒乒乓乓、哗擦的声音。随后是茶肆老板怒吼声:“发财,你告诉我,这是第几次打碎碗了?叫你劈个柴也能碰倒茶碗,把你卖了都值不了我这茶碗的钱!”
“不……对不起啊,老板,小的不是故意的,这其实是……”沈芝手足无措捂着脑袋,不知如何才好。
茶肆老板实在太生气了,一把将沈芝退出门,指着她道:“你不是说你会干很多事吗?你说来了几天,毁了我多少东西?我这茶肆本来就不行了,你来后更加不行了。呸,晦气,快走,我这茶肆容不下你。”
沈芝讪讪缩了缩脖子,刚回头,看见陵舍和那个郎中正意味深长盯着她。他们是在嘲笑她么?她烦躁地哼哼,把碗全弄倒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还敢笑我?要不是为了听你们说话,至于么?
沈芝气闷扯下肩上抹布,扔在地上:“二位慢用。”而后洒脱地迈出茶棚,走了两三步意识到不妙。现在走了,万一他们两聊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怎么办?虽然自己来此处完全是为验证余氏的话而来,但是也不能拒绝其他信息呀。这陵舍显然不是个好人,却别有居心投在封鄞手下,她需得想方设法探听清楚其底细,以备后患。
“二位爷,可怜可怜小的吧。”
两人看着去而复返的沈芝,面露不解。
“小人身世相当悲惨,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找份活计现在也没了。不知二位爷府上缺不缺小厮?小的什么都会,十八般伺候人的活信手拈来。”
“是么?”陵舍饶有兴致颔首,“十八般伺候人的活是……”
“这……”沈芝支支吾吾,挠挠头解释道,“具体的小的说不上来,但是小人肯吃苦耐劳,说趣逗乐,保管主子整日能保持愉悦的心情。”
陵舍对陈叔扬了扬下巴:“陈叔,您先前不是说缺个试药的小厮么?你看他如何?看着黑瘦了些,但是瞧着挺健壮的,可一试。”
试药!沈芝身子不由抖了两下,泫然欲泣状:“小的做不得试药的活计,家中尚有八十祖母要养,我要是有个好歹,祖母可怎么办?”
“放心吧。陈叔的药不毒,要不了人命。”
陵舍勉力压下上扬的唇角。沉默许久的陈叔,终于开口解围:“别听他的,你多大年纪了?”
“小的十六了。”沈芝垂着眼,撒谎都不带眨下。
“倒是个可怜的孩子,就是太瘦了,我那处均是些搬药材的重活,只怕你做不了。”
“能做的能做的。”沈芝重复了两遍,强调,“小的力大无穷。别说搬药材,搬木头都能搬。”
听罢,陵舍忽而轻笑起来:“力大无穷?陈叔那儿的药材可都是贵重的,可别被你的蛮力全毁了,他会毒死你。”
话外之意沈芝砸吧出来了,这人是在借打碎了茶肆茶碗一事笑话她。
“你!”
“好了,阿舍,我看你身边也缺个伺候的人,不如收了他带回去照顾你也好。我安心些。”
沈芝忙不迭附和着点头。
陵舍沉思了会,缓缓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殿下赏脸给了个住处,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住啊。”他敛着眉头,抿唇一副颇为纠结的模样。
“不碍事,小人好活得很,随便给个地便可。”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陵舍站起身,理好衣袖对着陈叔拱手,“阿舍这就走了,陈叔好生保重。”
看着他行礼的习惯和动作,不知怎的,沈芝总想起那人。一时失神连人走了好远都没反应过来。
“发财,你不走?”
发财是谁?沈芝差点下意识问出口,瞧瞧陈叔又瞧瞧早就走出茶肆的陵舍,紧紧合上嘴。
一拔腿跟了上去。
路上沉浸在如此轻易便混到此人身边的欣喜中无法自拔。
“你叫什么?”
“沈……”沈芝噤住口,杏眼圆睁,脑子飞快转动着,“什么?小的名唤发财,先生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要给小人赐名吗?”
陵舍沉默不语,负手立在沈芝前面,若有所思看着她,许久才道:“赐名也并非不可。罢,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便给你取一个。从今天起,你就叫吱吱吧。”
“芝芝?”
沈芝脸色刷的白了,他到底是谁,为何自己老是能在他的身上隐约看到傅青宓的影子。傅青宓呢?他现在在何处?
“怎么?你可是不喜欢?”陵舍自顾自走着,“也是,吱吱总觉得像老鼠的叫声,这么看来当作你的名字,确实不妥。”
老鼠?难道此吱吱非彼芝芝?
“没……没有。”沈芝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妥。我很喜欢。”声音里的颤意消散在风里。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内心的那抹期冀,明明更希望那人如此唤她,却得不到回应,只能以此寄托在别处。
跟着陵舍回了太子府,一切相当顺利。沈芝扮成这样黑瘦的小郎君模样,封鄞都没认出她来。
“吱吱,过来。”陵舍在里间唤她。
沈芝踌躇不前,现在才反应过来男女有别,也不知陵舍唤自己做什么?他适才说要去歇息,怎么没多时就有事了?
“先生何事?”沈芝伸长了脖子看向里间,什么也看不到。
“快些进来。”
陵舍不耐烦又唤了声。沈芝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赶走,那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凭空溜走,着实可惜……
于是,不情不愿迈着小步子慢吞吞走进去。
“啊!”沈芝惊呼一声,慌慌张张转过身,正欲跑出去,手已经被人拽住。
“你叫唤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你……你衣衫不整的……”沈芝因紧张而变得结结巴巴,“衣衫不整的唤我进来作甚?”
“不是你说的会伺候人么?怎的,吱吱想来我这里白吃白喝?”
他说话的调调,几乎和傅青宓那厮极像。沈芝侧过头看他,脸色绯红。待那张脸入眼,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失落。不是他啊……
“没有。”她竭力告诉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乃是为了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必须要忍耐。这样才能抓到他的底。
陵舍松开手:“过来替我更衣吧!我乏了,欲歇息了。”
“喏……”沈芝抬手替他解开衣衫,边解边暗骂:浑子,没手没脚么?连衣服都使唤别人脱,当真怠惰之极。
“你在骂我?”
“啊?没有,怎会?小的哪里敢呀!”沈芝极力否认自己做过的事,这人难道会读心术,连自己在心里骂他都听得到?
陵舍轻笑了笑,并不打算追究。呵……这个女人,脸上明写上不爽二字,还极力掩饰。
“咦……”沈芝似是发现了什么,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她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凝重,往后退了几步,握拳做出攻击状。
“在下陵舍。西蜀陵舍。”
“那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沈芝展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纽扣。她没记错的话,这是老太君的遗物,傅青宓从老太君口中发现的?
“你想问我是不是傅青宓?”陵舍反问道。
显然,他猜中了沈芝的心思。
“沈二小姐当真聪明,竟然还能记得它。不过是枚纽扣罢,街市上随处可以买到。又何须当真呢?此乃第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是不是傅青宓,这个问题需要你进一步了解才知晓。”
“你早就知道我是沈芝?”
陵舍不置可否。
“我自问没有露出破绽,你从何得知?”
“可曾记得茶肆初见,你唤我的那一声。”
沈芝喃喃道:“原来竟然是那句话出卖了我。那你为何还……将我带到你身边?不,应该说你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