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先生。”
沈芝依旧坚持唤陵舍先生,他索性也懒得去纠正,抚着下巴沉吟片刻:“适才听你与丫鬟交谈,是要去闻莺阁送东西?”
“嗯。家姐落了东西,我送去与她。”
“差个信得过之人送去吧,早些回府歇着。你这脚着实不宜去闻莺阁。”
“先生何意?”
沈芝语气里带了些不满,直直瞧着陵舍。心道自己又没求着他陪自己去,一副命令的口吻,实在恼人。
陵舍似乎没有察觉惹恼了沈芝:“在下并无它意。”
两人僵持在药铺门前。
少顷,陵舍拦了辆马车,交代道:“送这位女郎君去沈府。”
而后,不由分说从沈芝手中夺过包装好的礼盒:“在下代劳,沈二小姐可心安。”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沈芝方才由车夫扶着上了马车。他的诸多行事习惯、乃至身上气息,都和傅青宓极像,自己每每欲从他身上寻找那人的影子,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找不到。
她轻轻呼气叹息,一遍又一遍,极力咽下心中酸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见到尸首前,她绝不相信他就这样去了。
想着,沈芝脑海中不由爬上陵舍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此人实在怪异之极。究竟什么原因,让他两次出手解自己困境?她想破头都没能得出个合理的理由。
于是,暗下决心日后须多注意此人。
再说沈芝差人去千佛寺查探那日马车之事,得路口和尚告知,自她们上山后,并无人接近马车。而直到第一批上山的人下山归家,方才有三两人经过。
只是,对方仅仅路过而已。沈芝再三思考,初步判定马车被动手脚的时间,乃是那时候。至于为何和尚没有看到,她觉得定是被提前支开了。
第一批下山的人?呵,傅业夫妇一席人罢。此推测亦正好合了见证人的话。
“下去吧,辛苦你走这趟了。”
沈芝挥手打发了小厮出去,脚腕处的疼痛较那日轻了许多,因腿脚不便,这些日子均是窝在房里。
“小姐,大小姐过来了。”碧雪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话音未落,沈璃带着丫鬟跨进屋,一眼瞧见沈芝大剌剌靠在躺椅上,伸着受伤的腿搭在杌子上。
遂嗔怪:“妹妹,女儿家如何能这般姿态,不雅,快些放下来。”
沈芝直起身子,一脸愁眉不展:“姐姐,妹妹的腿放在地上疼得紧,未恢复前只能这样了。”
“腿可是好些了?”沈璃上前蹲下,关切地替沈芝理好裙摆。
“好些了。姐姐有事前来?”
沈璃朝身后丫鬟点头:“冬秀,把东西端过来。”
说罢,拉着沈芝的手交代:“这是姐姐去一位专治扭伤的郎中那儿求的药酒,方法已经教过碧雪,回头每日早晚按摩一次。用不了几天,便可适当走动了。”
“妹妹谢谢姐姐啦。”
“谢什么。说起来还是那日替你送东西过来的郎君推荐的。”
“哦?”沈芝诧异抬眼,“他怎么说的?”
“提醒了大致方位,而后姐姐差人去寻,一开始那郎中始终不见。求了好些天总算答应了,这不一拿到就送过来给你。”
“如此便多谢姐姐啦。”
沈芝面上笑得十分欣喜,心中记挂的却是:陵舍这厮,当着面不对自己说,非要去姐姐面前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约莫七八日后,沈芝的腿总算能随意走动。午间,正在屋中用饭,忽有一小厮过来:“二小姐,傅府有人求见。”
“傅府?”他们来作甚?“请进来吧。”
沈芝看着面前的人,这不就是余氏的身前那位老嬷嬷吗?她的话已经点燃了余氏心中妒火,开始对傅业有所猜忌了?
“不知嬷嬷前来沈府,有何要事呀?”
老嬷嬷行了一礼:“沈二小姐,我们夫人想见见你。”
“呃……这个……”沈芝面露难色,啧啧摇头,“我最近身子有些不大舒适,也不知午后情况如何,撑不撑得起出门啊。”
“夫人说了,要给小姐送份大礼。”
沈芝忖度片刻:“行,我知晓了,去回你家小姐:就说城北迎春酒楼沈芝欣然赴约。”
未时四刻,城北迎春酒楼。
沈芝准时出现在门口。
“沈二小姐么?”店里小二疾步出来,小心询问。
沈芝微微颔首:“正是。”
“小姐且遂小的来,等候您的客人在二楼雅间呢。”
“有劳。”
两人上楼拐了个弯,小二推开第一间房门。沈芝便瞧见余氏静静坐在屋中,眼神涣散,目光呆滞,仿佛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其备受打击。
“夫人久等,沈芝来晚了。”沈芝笑着走进屋中。
余氏反应过来,勉强挤出个微笑:“不晚不晚,是我来得早了。”
“夫人唤沈芝过来所为何事?”
“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待解,想问问沈二小姐。”
“夫人但说无妨,沈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余氏斟酌了一会,方才开口问道:“玉香与我家老爷当真有不为人知的事么?沈二小姐从何时知晓的。”
“唔……夫人说的哪里话,沈芝什么也不知晓,那日千佛寺解释的相当清楚。关于三老爷同玉香的关系,只是叔叔对侄儿媳的体贴罢了。您以为呢?”
“不,绝对不是这样。”余氏猛地摇着头,“近些日子我回忆起以前的事,又仔细观察了几天,发觉他们之间确有猫腻。”
沈芝震惊得瞪大双眼,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不会吧?玉香可是二爷的小妾呀,三老爷再如何也不会……再说了,夫人对三老爷可谓是尽心尽力,掏心掏肺呀,他应当不会行下这等事。想必夫人定是误会了。”
余氏面如死灰,这一刻她早将和沈芝的恩怨撇到一边,满心想的都是自己丈夫和玉香的事。对着昔日的敌人,只能勉强压下心中的恨意。
“我欲请二小姐帮个忙。”
沈芝顿下添茶的手,抬眼瞧着余氏:“夫人且说说看。”
“进来老爷时常出门,往往一去便是一日。而玉香则是后脚跟出去的,两者妾身均不方便跟踪。遂想请二小姐……”
“夫人的意思沈芝明白,可是夫人此举是畏惧三老爷么?倘若有朝一日被他知晓了,不是照样……”
“暂且管不了那么多,妾身只想知道真相而已。”余氏咬牙恨恨道。要是查到和自己猜测的结果一样,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玉香这小贱蹄子,勾引宓哥儿就算了,而今人没了,反而换了个方向,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沈芝故意佯装思索状,半天不回答吊着余氏。正当余氏以为她不愿意之际,她开口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沈芝实在找不到帮助夫人的理由,总不能教沈芝平白无故添上精力人力进去吧?且不说以前你我二人斗得不可开交,现在亦是非亲非故,我……”
“二小姐不必急于拒绝。妾身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
沈芝乐了,有余氏在又不得不竭力压下上扬的唇角,一箭双雕之计当真令人心情愉悦。
“沈二小姐可识得陵舍先生。”
“陵舍?”沈芝浑身一怔,自己派人查了这个人的底,查了半天几乎什么也没查到。听余氏的口气,似是认识陵舍。可他不是太子手底下的人么,而余氏和傅业则跟牧戈一派,两派之间当下明争暗斗,怎么会……
“有过几面之缘。”
“这陵舍先生啊,真实身份乃是王爷极其信任之人,就连牧戈世子也要避让其三分。如何,沈二小姐,妾身这消息值得你帮妾身吗?”
沈芝脸上笑嘻嘻,而内心早掀起滔天巨浪,从未想过陵舍竟然是西成王的人。如此看来,他在封鄞手下,不就是场随时可能爆发的山洪么?不发则已,一发起码得损去封鄞大半势力以致再也无法翻身。
等等,不对。沈芝转念想想,余氏怎么可能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她?
“我怎么知晓夫人说的是真是假。”
“沈大小姐求来的药酒,二小姐用了么?”
沈芝不明其意,迷惑道:“嗯,郎中配的药酒极好,才用了些天,脚腕便好多了。”
“这位郎中乃是牧戈世子从西蜀带过来的人。而他之所以愿意为你配药,纯属因着陵舍先生的一句话。二小姐明了了么?如若还是不信,可差人或亲自前去郎中所在驿站前的茶肆,一问便知。”
说罢,沈芝放于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捏得极紧。如果余氏所说全是真相,那陵舍两次搭救解围,是有心故意为之还是意外?那么碰巧的事,她无法相信。
他的目的为何?
“一言为定。沈芝会替夫人解决烦恼,请夫人静候消息。”
余氏苦瓜脸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笑容,她什么都不求了,纵使心中隐约猜到结果,没有证据前始终抱着微弱的侥幸。
沈芝装扮成茶肆小二,混进驿站前的茶肆,开始了伺候人的工作。
第一天没能见到余氏口中的郎中,第二天亦然。连着五日,均空守了。累得腰酸背疼不说,还受了不少客人的气。
这日。茶肆来了几位壮汉,一身粗布麻衣夹着臭汗味,熏得沈芝杵在原地不禁直蹙眉。
才坐下来,见沈芝慢了两拍没及时上茶,猛的拍着桌子,直呼:“小二,怎么回事?我们哥几个过来也不知上茶。”
“来了来了。”沈芝把抹布往肩上一扔,端着茶壶茶碗送去桌上。
“客官,请慢用。”
“诶?”离沈芝极近的大汉,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色眯眯盯着她,“哥哥们,是弟弟许久未得女人碰过了还是怎的?现下看着茶肆的小二,都春心荡漾。”
而后,对着沈芝一笑:“哟,小二哥,你这手怎么生的,如此细腻柔软。爷看你这茶肆的活计干脆别做了,随爷回去,包你吃住。”
沈芝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言论,勃然大怒,使劲欲抽回自己的手却发觉对方力气比她大得多,她那点力于他而言不过是挠挠痒。
于是乎,轻咳叫声,压低嗓音:“壮士,小人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
大汉依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其余几个一副看好戏呢模样。
“爷不介意。”说着,大汉另一只手悄悄摸上沈芝的纤腰,一把握在上面,惊得她身子一抖,浑身难受得一阵恶寒,直起鸡皮疙瘩。
唔……沈芝再也淡定不起来,哭丧着脸欲哭无泪。她接受不了这位大汉,然他的力气太大,而她施力推了半天,稳得和一座山似得。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迅速站起来,态度万分恭敬,包括调戏沈芝的大汉。
“先生。”
得到自由的沈芝揉了揉手腕,推开七八步,微微转头,看见陵舍大步流星迈过来,身后还跟了个男人。
看模样,有些像余氏说的那位郎中。
“陵舍先生。”沈芝老老实实朝他点头,这一刻她有很多疑问想问,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陵舍到几位大汉面前站定:“诸位好本事,竟然还来茶肆企图轻薄于小二,这便是尔等的行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