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茶肆。
二楼坐了个年轻男子,陪伴着的还有另一位中年男人,两人面对面坐着,同坐一桌,却不怎么说话。
中年男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连身前的茶水都甚少去端。不过,眼睛倒是时不时瞟到对面。
“嗳,二位久等,椒盐金豆、香煎果子、绿豆糕来了。慢用。”小二送了小菜过来,也是个会估量情况的人精,见两人没回话,迅速转身下楼。
到了楼梯口,才抬手拍拍胸口。大多数人来茶肆,均是欢欢喜喜前来谈事情。他还没见过像这两位这样的,干坐了半天,除了点菜之时说了两句话。
“小二,随便端两个小菜上来”“劳烦”,别的,再没有说。实在是怪异之极。
“小二,不知五号间怎么去?”
听声音是个温润好说话的郎君,小二抬头一看:白袍、丰神俊朗,除却眉眼间的一抹忧思,他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遂笑嘻嘻问道:“郎君可是邀了人?”
“正是。”
等等,五号间?小二脸色一垮,可不就是他刚才去送小菜的地方么?这么个如灵玉般清透的人儿,怎么认识那两个怪人?
“怎的?”
小二摇摇脑袋,职业规范让他不得不飞快变脸,露出笑容:“哈哈,小的在想思考在二楼哪个方位。郎君请跟小的上楼。”
到了五号间,才推开门,适才一脸严肃的年轻男子立即出声:“来了?”
“见过世子。”
牧戈抬手摇了摇,示意其坐下说。
“阿舍来了。”
陵舍颔首坐下,朝一旁的中年男人点头问好:“陈叔。”
“如何?假扮傅青宓去傅府,查到了蛛丝马迹了么?”
“尚未。”陵舍言简意赅。
陈叔替其倒了杯清茶,听到回答颇有些意外。
陈叔相信了,牧戈却不这么想。睨眼笑笑:“先生莫非是碍于本世子在场,遂不肯道出真实情况?”
“在下不敢!”
“不敢?”牧戈“啪”地一声,将茶杯拍在桌上,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不敢还无视本世子的命令?先生的能耐,依我看来,大得很。”
“在下不知世子何意?”
牧戈大怒,呵呵冷笑,当下并未发作:“先生当我是三岁孩童好糊弄么?一面为本世子出谋划策,一面又三番五次替封鄞解围,不知先生是何意思?”
陵舍略有些吃惊。原来他竟然占据自己身体去做了这么多事!
“解了哪些围?”他想听听,那人究竟是如何化解他设下的局的。
牧戈听这话,只当陵舍到这时还不肯说实话,怒意更上一层。到考虑到他与义父的关系,只好暂且咬咬牙忍下。
无论如何,处理这个人,他是不够资格的。
“先是春猎。先前本世子还以为封鄞怎么突然转性,料事如神了。后来手下人回禀才知道随同他去的还有个不起眼的小厮,本是欲在春猎要了老皇帝狗命的,这下可好了。”说着,牧戈冷冷扫了陵舍一眼。
“你自己心里有底吧?再来是哪一次你给他献计的,本世子说出来都觉着自己愚蠢。你今日倒是给个解释,怎么变成了今日这样?若是像李长盛一样临时倒戈……”
牧戈顿住话头,眼里杀意顿生。
陵舍敛眉,没有立刻回话。反而镇静地端过茶盏,呷了一口,教在一边旁观的陈叔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阿舍,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的话里含着急切,从很早之前便知道陵舍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做事情向来胆大。他的性子,在官场迟早遭人诟病。
现下,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傻小子一个头脑不清醒,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阿舍,你好好跟世子解释解释,陈叔想着世子定然能够理解你的。”
闻话,陵舍嗤笑道:“他若是能理解我,就不该在我未到江陵之前对傅青宓痛下杀手。我的今日,变成现下的鬼样,全是拜世子所赐。”
当初,远在西蜀的他接到京中传去的消息,便立刻差人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的信送来,让牧戈务必等着他,再对傅家那儿郎动手。
结果,在他到之前,他便手快将人了结了。
“你再说一遍!”牧戈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鬼样?你好好说说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不能理解陵舍话中的鬼样是何意思,遂以为是变成现下进退两难的境地之意。
“先生莫不是忘了去封鄞手底下做卧底可是你的计划。”
“如果在下说不是,世子可会信?”
牧戈挑唇面色冷然,明显不相信。
“义父对先生素来信任得紧,也十分倚仗先生。本世子在此奉劝先生一句:尽管你心思玲珑,常凭借着自视清高,但是别忘了有朝一日因此丢了性命。”
说罢,牧戈气恼得紧,哼了声走出五号间。
到门口时,又停下步子:“先生这番非要救那沈府女郎,便救吧,本世子绝不插手。再,本世子说了不是我的命令,就不是我的。”
而后,拂袖而去。
牧戈一走,门外便进来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
他拱手恭敬道:“小的顺六,世子安插在皇后身边的。”
陵舍略讶异,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牧戈给他提供线索之意。
“嗯。”他轻应了声,“说说。”
“沈二小姐被圣上带回宫后,因世子求见皇后钻了空子截走了人。”
如此说来,吱吱是被皇后带走了?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然后呢?”
“然后当夜为避免节外生枝,沈二小姐被送出了宫。不料在距元乾门不远的巷子遭到了埋伏,从此下落不明。”
“我知晓了。有劳……”说罢,陵舍抚着下巴,沉吟不语。
京中同吱吱有些过节的,大多是些爱看热闹落井下石的妇人,不会有胆真的差人将她从皇后手中抢了去。
如此一来,有嫌疑的人就变得更少了。
除了傅业夫妇,他想不出还有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那二人嫌疑最大。
可他去傅府瞧过了,虽说有些异常,到底没能找出其中不对。这一刻,他心中迫切与焦虑不安交织。
罢,他这趟未曾见到傅业夫妇二人,说不定其中有他因。
“陈叔,我先走了。”
陵舍站起身,正欲出门。
陈叔忙唤住:“阿舍,你等等。你要去何处?如今太子被废,他的府邸你还是莫要去的好。毕竟这个时候最乱,说不准你暴露了,可就性命不保啦。”
陈叔字字句句,皆是为陵舍考虑。
他略思索了会,投了个安抚的笑:“放心,陈叔。我暂且就不回封鄞府上了。”
“那是去何处?”陈叔面露疑惑,少顷又问道,“你该不会还去傅府吧?”
见着陵舍不说话,他心里有了八九分肯定。遂连连叹息:“早前就担心这事,到底还是拦不住你。唉,造孽啊……”
陈叔抬眼直直看向陵舍,眼神复杂:“你要清楚,倘使有朝一日沈家这女郎君知晓你对她做的事,可如何解决呀。”
“陈叔安心。她应当不会知道。不知陈叔是否还记得,阿舍曾同你念叨过的心上一直惦记的那个人……”
“你是说……”陈叔眼睛微张,看上去有些惊讶。
“嗯,是她。”
听罢,他又摇头又叹息:“你这又是何苦?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为何还要给她安排那桩婚事,你就不怕……”
怕啊……所以我现在已经后悔了。陵舍自然没将事情讲出来,嘴角带了个苦笑。
“罢了罢了,你是个有主意的,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
末了,陈叔喝了口茶:“此番世子已然对你有想法了。阿舍,你日后万万不可同他再硬着来,知道了吗?”
为了让担心他的陈叔安心,陵舍不得不点头暂且同意了。
“如此,我先走了。”
“去吧。”
玉香用完午饭,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人回来。心下怪异不已:二爷去了何处,怎么还不回来?莫非听说沈芝出了事,去沈府了?如此也好。省得她提心吊胆应付。
这方刚安下心,准备用些水果。
“夫人,婢子听闻呀,这种果子对腹中小娃娃皮肤可好了。保准生个又白又嫩的出来。”
“是吗?”玉香将信将疑,又捻了些进嘴里,想到腹里的胎儿生出来之境,不觉充满期盼,乐得合不拢嘴。
“是呀是呀。”丫鬟连声附和。
“夫人,老爷差了小厮回来。”
玉香停下手上动作,把手里的果子放回盘中,把手递给丫鬟擦净:“传进来。”
神态间十足的京中贵妇人模样。
小厮进门后,恭恭敬敬磕头行了礼:“夫人,老爷令小的回来询问您一件事。”
“何事呀?”
小厮犹犹豫豫,抬头东瞧瞧西看看,似是瞻前顾后担心些什么。
玉香猜到这事应当是件机密的,遂抬手摆摆:“你们出去候着吧。”
“喏!”
待丫鬟出去了,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小厮这才低声说道:“老爷问夫人,想如何折腾沈氏?”
“如何折腾沈氏?沈芝不是被带进宫里了么,还能怎么折腾?”她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去当今圣上手里抢人呐……
玉香兴致缺缺,显然懒得考虑傅业差小厮来传的话。而接下来小厮一句话,令她始料未及。
“夫人有所不知,自然是那沈氏在咱们手里,老爷这才差小的过来。”
“什么?”玉香手一抖,碰倒了桌上果盘。满脸吃惊,双眼睁得极大,整个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是从何处借来的胆子,竟然从圣上手中抢人?玉香细细想了想,觉着不可能。此事还需她亲自去问问才知道来龙去脉。
于是,起身走近小厮:“去吧,给我回话。说我晚些时候去,想亲眼瞧瞧沈芝那贱人。”
话音才落,屋外丫鬟慌张失措的声音传来:“二爷,您怎么来了?”
玉香脸色乍变,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他怎么这时候出现了?适才她说的话,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她心下忐忑难安,连额上都冒出了细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