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个日头晴爽的天气,沈芝陪着姐姐沈璃在院中梨树下绣花。
许久,她早已腰酸腿疼胳膊麻,把手中的半成品往旁边小木桌上一掷,往后一趟。再也不肯继续绣。
“姐姐,你带着碧雪绣吧,妹妹实在做不来这活计。眼睛疼得紧。”
眼睛疼?只怕是借口吧。沈璃柔柔一笑,知道自己妹妹是故意的,又不忍揭开她的伪装。遂顺着她的意思回应道:“好,你先歇歇。”
而后,话锋一转:“女儿家坐有坐相,芝儿,快些坐好。否则府上的客人瞧见了,当如何想?”
沈芝勉强撑着身子起来,表面不说应的好好的,心中想的是:我巴不得他们看见,看见了好,快些回去。省得在沈府打扰她们的生活。
她的名声不要紧,姐姐的名声可是宝贝着呢!届时若是京中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她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说什么的坏话,什么到。
沈芝眼神好,那两人一踏进院子,她就看到了。
于是乎,凑到姐姐耳旁嘀咕道:“姐姐,妹妹这就要走了。你替妹妹打发了这两人回去。”
说着,麻溜起身逃走。
“沈二小姐!”牧戈扬声唤道,脸上还有丝不易察觉的促狭笑意。
沈芝生硬地收回脚下步子,木着身子转回身,呵呵笑笑步回沈璃身侧。
“民女见过世子。”她跟着沈璃,朝牧戈福福身。
“哎?本世子住进来之时,不是说过无须多礼么?怎么?”
沈芝悄悄抬头瞪了他一眼,你说是你说的,行不行礼是我们的。呵,她们要是不行礼,指不定哪日就被抓住了诟病。
与牧戈打交道,不多留份心思注定了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沈芝不知晓,她怒目瞪视牧戈的动作,加之对方笑着看她的反应,在陵舍眼里俨然是二人眉目传情的先兆。
遂越发觉着胸口堵的慌,假意咳嗽了两声。
沈芝经着提醒,关切地询问:“先生嗓子不舒服?需不需要沈芝再请郎中回来瞧瞧?”
“不必。”说罢,陵舍带着愠怒拂袖而去。
见关键人物走了,牧戈自然也未多做停留。没多时,也起身告辞。
沈璃拉着沈芝,压低了声音:“这陵舍先生果真长得如同傅郎君一般模样,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实在令人惊讶。”
“是呀,妹妹刚看到时还不相信,以为见着了本尊。结果不想是另一个人。”
沈芝心道:姐姐啊,你可不知晓,世上还有更巧合的事。两人现下可是共用了一个身子。
“这么说来,他还是没有消息?”
“嗯。妹妹差出去寻的人,皆没有一个有消息传回来。”
“那不就凶多吉少了?”沈璃眉头一皱,忧虑不安窜上心头。
她急急慌慌拽着沈芝手腕:“需不需要让阿盛再去江陵走一趟?”
沈芝迟疑,去的话以李长盛的能力,指不定能找回傅青宓自己的身体;不去的话,就避免卷入同西蜀的争斗中。姐姐好不容易才有个好归宿,她不忍……
仔细权衡了利弊,她到底选择了前者。
笑吟吟地回道:“姐姐不必太在意,妹妹派去了那么多人。人多力量大,定然可以找到。再者,李郎君近来不是忙着准备你们的婚事么?去了的话不就……”
沈芝坏笑着用手肘戳了戳姐姐,揶揄:“姐姐忍心他去吗?这一去可要分别十天半月呢。闺房无趣……”
她看着沈璃脸色微变,顿了顿,忙噤住口,抱住自己姐姐的胳膊:“好姐姐,妹妹错了。再也不笑你了。你别气恼。”
沈璃抬手作势要去打她,回想起去年她成婚之后的日子,两人的关系还如同水火一般。
才不过多久,就恢复成现如今的状态,不得不感叹:世事难料。
不过,她分外满意两人现下的关系。这样才是母亲所希望的。
正当时,忽有小厮跑进院子通传:“小的见过大小姐、二小姐。”
沈芝敏锐意识到应当是有事,忙启唇:“说吧,何事?”
小厮纠结的眼睛望向沈璃,不知要不要当着大小姐的面说出来。
沈芝将这幕从头到尾收入眼底,会意点点头:“姐姐,妹妹还有事情,这就先去了。”
而后嘱咐碧雪留下来帮忙,自己则带着小厮出去了。
“什么事?”
小厮环视四周,发现没什么异常,方才说道:“门口有位姓钟的郎君,想要见小姐。”
“钟云?”沈芝眸里闪过抹疑惑,难道是来找她去宫里?
心头揣着这想法,她理了理发髻衣摆,立刻跟着小厮朝门口走去。
“先生,钟云是谁?”牧戈眼睛紧紧盯着那道离开的背影,对身旁的陵舍道。
陵舍不悦挑起眉头:“在下岂会知晓?”
“嗯?你……”话没说完,陵舍已经先一步悄悄跟了上去。
牧戈勉强吞下这口怒气,亦抬腿随在其后。
沈府大门外。
钟云牵着匹马,身着宫里侍卫模样的服饰,靠在门前的大狮子石像旁。嘴里叼了根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木枝。
看这悠哉的模样,沈芝稍稍宽了心。显然不是来接她去宫里的了。
“你怎么来了?”
钟云一手拔下口中树枝,一手撑在石狮子上,挑挑眉头:“肯定是有事才会来找你。否则……”
“否则什么?”沈芝微微蹙起眉头,眼睛定在他按着自家狮子的手上,这是爹爹亲自凿的,要是敢给她弄坏了……
“否则谁愿意来你这破府?且不说住了多少人,我要冒怎样的风险;你瞧瞧,这门口的狮子,分明是将军府,怎的如此磕碜?”
话外的意思,狮子又小又丑,白瞎了将军府的名头。
“你!”沈芝咬牙切齿再三安慰自己,一定要忍下。可能是今日被气过头了,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噌噌越冒越高。
她当下一个翻身,腾空跃过去就是一脚。
钟云倒也不退让,反而直直冲过来。
“啊!”沈芝被他拦腰抱住,飞身上马,压在马背上。
“你这登徒子,快些放开我!”
沈芝怒瞪着上面的人,气得只差没翻白眼。这个人,马上就要超越牧戈,成为她第二个厌恶的人了!
她挣扎几下没成功,反而被钟云压了条腿上来,几乎没将她早饭压吐出来。
陵舍和牧戈走出来,见到的就是这么副场景。
“阁下何苦如此对待个女儿家,也不怕毁了人清誉?”
钟云哈哈大笑,直视陵舍:“我当是谁呢?大名鼎鼎的陵舍先生啊!失敬失敬。”说着,话锋一转,“清誉?京中谁人不知,沈二小姐行事不拘小节,向来视清誉如粪土。”
而后,看向沈芝:“沈二小姐,我说的可对?”
迫于武力的淫贼,沈芝呵呵笑了笑,勉强颔首:“是是是。”
心中早把人骂了千万遍。
沈芝被钟云带到了间饭楼,才进房间,便瞧见了封鄞。其左边还坐了位年轻的郎君。
正是许久没见到的青云。
只不过,这个青云是男装。
沈芝有些微好奇,她上次见着的青云,是个女儿家才对。罢,也许同她一样,喜爱女扮男装吧?
钟云抬手行了一礼:“殿下,哥。我把沈二小姐请过来了。”
“哥?她是男的?”沈芝一脸难以消化这么巨大的消息。
“当然是男的了。”
沈芝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又抓不住脑海中的思绪。眼睛狠狠瞅了钟云一眼,你那是请吗?分明是逼迫过来的。
“沈二小姐,适才在下唐突了,请见谅!”
沈芝轻轻哼了声,明显懒得待见他,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
青云笑嘻嘻道:“阿云,沈二小姐可是气恼得很。只怕她不是被你请过来的,而是被你压过来的罢!”
如此清楚知晓自家兄弟的德行,沈芝不由向他投去个赞同的眼神:“是啊,我一介弱质女流,不堪武力逼迫,只能屈服。”
她扮得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目中有泪,盈盈欲滴。
封鄞竭力压下心中情丝,如今的情形太险,容不得他顾及儿女情长。
“好了,说说正事吧。”
青云板上副严肃的面孔,教沈芝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青都被赶出去的情景,定是同傅青宓有关系。这浑子!
“说罢,你们唤我前来,还特地命钟将军支开牧戈和陵舍二人,到底是什么事?”
“父皇病情加重了!”
此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沈芝支着下巴,思绪陷入回忆中。上辈子,圣上似乎不是这个时候走的呀?好像是在暑月,乞巧节前夕。而今的时间,算算可是整整提前了将近半年啊!
她心头大震,该不会是因着牧戈的出现,导致所有事情提前了?
“沈二小姐,沈二小姐?”
“啪!”钟云不像他的兄长耐性好,直接拔剑甩到桌上。
沈芝吓得回过神,气性也上来了。
“你做什么?”
“做甚么?你这女人,我们在这里商讨对策,你倒好,神游天外?”
“我没有神游!”沈芝红着脸,补充道,“只是觉着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的?”
“先前被带到宫里之时,圣上的神智似乎就已经不大清醒,他竟然误将我认为是已故去的芸妃娘娘。我再三强调,他依然固执己见。”
闻言,封鄞似乎想起来,颔首附和:“确实如此。”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说明圣上中毒了。按说,正常的情况下,决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谁有胆子,敢对圣上下毒?”说着,沈芝侧头看向封鄞,“殿下,您与丽妃娘娘素来相交不错,不知她最近可有异常?”
封鄞低头略一思索,很快抬起头:“你是说,下毒之人是她?”
沈芝既未点头也未摇头:“不知。我只知道,圣上万万不可能是在此时出事的,除非有人迫切希望他离开。”
“依我看,尽快送她进宫面圣才是正事。”
“不行。”封鄞摇头阻止,“现下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贸贸然前去,只怕会坏事!”
钟云连连叹息,抱怨:“傅青宓也不知又去了哪里?隔三差五出现又消失一段时间,此时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人不见了。”
沈芝暗搓搓地飞快扫了对方一眼。还能去了哪里?适才你还在沈府门前气了他一番,准确说来,气了他借用身子的主人一番。
“殿下,前晚他不是寻过您吗?可是说了什么事?”
“静候时机!”
青云绷不住笑意,脸一拉,破口大骂:“这挨千刀的,让我们几个聚在一处,什么都商量不出来。”
沈芝头疼得抚上额角。
“咦,对了,傅业可是知晓是我命人散播的流言了?”
钟云将问题扔回他哥:“问你呢!”
“嗯,我已经让人不着痕迹将底细透露过去了。现下应当知道了。”
沈芝安心地点点头,面上笑得十分满足。
“甚好甚好。”
未几,起身站到窗户前,俯视街上来来往往行人。
傅业,咱们的账才刚刚开始呢。
既然你那么想做官,想名扬四海,我就送你上去。
钟云抖了抖身子:“沈二小姐,你看什么呢?笑得这般诡异!总不至于我惹到了你,遂以想方设法给我安钉子吧?”
沈芝侧过身子,留了半张脸的表情给他。
钟云只觉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