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将牧戈送走了,这尊难缠而处处需得提防的大佛终于离开她家,沈芝恨不得敲锣打鼓在府上热热闹闹庆贺一番。
这方才吩咐厨房多做些好吃的,打个盹的时间,碧雪自外面来,给她捎回封信。
沈芝沃完面,接过锦帕擦擦手,犹疑着打开信:
展信佳,沈二小姐。
本世子原以为离开了沈府,估摸着得许多日子才得相见。幸得上苍垂怜,眼前便有个机会。
柳相国邀本世子前去参加门下的诗会,因着缺个聪慧机敏的小厮,遂问沈二小姐可否愿意赏个脸,前来陪同赴约?
“呵,好大的口气,看他的样子似是笃定我非去不可。此番我还偏偏就不去。”
碧雪疑惑,她家小姐怎的看信后如此恼怒?那送信之人不是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么?
“小姐,您没事吧?”
沈芝摇首,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掷在一旁。而后,目光不经意扫过时,瞧见了信纸背面的寥寥几字,浑身一怔。伸手拿回纸团,颤颤巍巍打开,她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
元仲!
这不是爹爹的字么?爹爹姓沈名毅字元仲啊!
怎的会出现在牧戈送来的信纸上?
沈芝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种念头,竟都没有一个能让她稳下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的。
她“噌”站起身,吓了旁边碧雪一跳,手抖得茶水晃洒到桌上。
“出什么事了,小姐?”碧雪看着自家小姐剧变的脸色,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碧雪。”沈芝嗓音微哑,尾音落在唇边,声色极低。
“假如有个你无比讨厌的人邀你陪同参加诗会,本心上你不愿意去。可是,他跟你说的话中,却隐隐透出了某些你想知晓的消息。你会去赴约么?”
突然跳出来个为难的问题,碧雪显然没有想到,她拉着脸瞧着沈芝,认真思索着。
还没等她考虑出一二三,沈芝摇摇头:“罢了,当我没说过吧。”说话间,先前皱得极紧的眉头缓缓松开,显然已经得出了她要的答案。
“碧雪,去回了姐姐罢,就说我有事需得外出一趟,晚间回来。”
“啊?小姐您要出门呀?”明明前一刻都没提起,怎的忽然就要出门了呢?
碧雪心头藏了无数个不解,还是点头应了:“婢子这就去。”
“快些去吧,晚了姐姐要亲自过来催我了。”
“嗳。”说着,碧雪忙放下手里的活,麻溜转身出了屋门。
途至去正厅必经之路上,碧雪正巧碰上陵舍,对方闲步于院中,看上去是出来透气的。
也是,自牧戈世子走后,陵舍先生既不曾去找她家小姐,又不曾去寻李郎君,终日闷在厢房处。这么多日,是该出来散散步,开阔开阔了。
碧雪如是想,微微笑着福了福身:“见过先生。”
陵舍负手顿下:“无须向我行礼,我也不过是借住于贵府上之人。”他的话里带着碧雪都能听出来的落寞之意。
碧雪出于同情想安抚一下,又想到自家小姐的立场,抿唇两相为难。最终对沈芝的忠诚占据了上风。
“先生说这话,要是小姐听到,可是要生气的。或许您不知,我家小姐差人过来伺候之时,可是千叮万嘱:说先生是沈府贵客,万万不能慢待了去。”
“她当真如此说?”陵舍脸上稍稍露出喜意,然只一刹那,他脸上的喜色便被迅速掩藏了。他没想到沈芝对他如此上心,想着此前累积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先生你……”碧雪痴痴盯着他,未察觉自己行为的不妥,“你笑起来之时,像极了我家姑爷。”
话刚出口,她立刻垂头捂上嘴:“不,婢子是说很像傅郎君。”
陵舍说不上来自己听到这番话的具体感受,那么多个字眼里,他的注意力皆在“姑爷”二字上。也许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自然。我家小姐自然是那样说的。”碧雪补充道。而后,重重颔首,“先生,婢子身有要事,这边先行告退。”
“嗯,去吧。”
陵舍抬眼远远看着沈芝院子所在方向,心头重重叠叠的不悦,在碧雪开解后到底是缓和了。这一刻,他无比想去见到她。
“对了,你家小姐现下在何处?”
碧雪回过身子:“想来应当在自己院子里,婢子出来时,她在房中呢。”
待碧雪再次回到院子,自家小姐没看到,却是瞧见了静坐在院中石椅上的陵舍。
“先生,您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处?”
“你家小姐似乎出门了,我在等她回来。”
碧雪想不通,明明自己走时尚在房中的人,怎么回来就不见了。稍后统共不超过两刻钟。她想着,任由陵舍先生在院中干坐着等也不是办法。
“先生,不如您先回去,等小姐回来婢子告知她您来过之事,如何?”
陵舍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她今日提过要外出办事么?”
碧雪摇摇头:“未曾。”才说完,又否认道,“对了,婢子之前遇见您,就是因着小姐命婢子前去给大小姐回话……”
“怎么说?”陵舍思来想去,以为沈芝又同上次府门外骑马的那儿郎出去了,没来由得心火越烧越旺。
“小姐唤婢子去告知大小姐,午时不去用饭了。”
看来就是那时候准备出去的。陵舍敛眉:“有人送信过来么?”
经他这么提醒,碧雪恍然,旋身跑进屋。不多时,去而复返。
“禀先生,这就是有人送与小姐的信。婢子思量,小姐就是从看了这封信后,才出现异常的。”
碧雪把纸团递过去,眼睁睁看着陵舍面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波澜不惊到后面的慌张,她难得在这张脸上看见这两个字。
心也跟着紧紧揪在一处,猜想到她家小姐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于是乎,嘴巴瘪着,一副快要哭的模样:“小姐她……她是不是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
陵舍不会撒谎,只得照实微微点头,觉着这么说有些过于武断。
复加以解释:“目前还没个定论。许是有些危险的,不过一切皆等我前去查探才知。”
闻言,碧雪好忙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先生要去接应我家小姐?”
“嗯。”
得到保证,她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不知,他们心心念念焦虑挂念的人,此时此刻正坐在牧戈的马车上。
“等会到了柳相国府,本世子就唤你阿芝吧。”
“阿芝?”沈芝十分不喜,无奈屈服在牧戈的淫威之下,只好笑嘻嘻回应,“小人谢过世子,多谢世子替小人赐名,感激不尽。”
“你心中在骂我?”
牧戈故意不去接沈芝递过来的茶水,俯视着跪坐于车板上的她,静待好戏的样子。
没多会,只见沈芝端茶的手晃了晃,“哐当”……茶杯滚落,连着茶水尽数洒到沈芝身上。
原本这杯热茶应该落在牧戈身上的,她实在没那个胆量,危急关头自己身子前倾过去挡住了茶水。
她龇牙咧嘴地不顾形象撩起裤管,呼呼吹了几口,好在热茶不是滚烫的茶水,不然这下她该痛哭流涕了。
“该……心存歹念之人,老天都看不过去。”牧戈如是落井下石。
沈芝仰头狠狠瞪了瞪他,无声地说了句:“早知道不给你挡,让你被烫死。”
她说话的动作被牧戈看了去,对方轻而易举解读了她的话。
“看来你不想知道老家伙的下落了。”
“老家伙?”沈芝不明所以。
牧戈伸出手笑呵呵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还能是哪个老家伙?是你那个爹啊!沈毅,不记得了么?”
他的笑容里,包含着浓浓嘲弄。
“炸死逃出了京城,还不是免不了抓住。”
“被谁抓住?”沈芝震惊,惶恐不安追问,满心扑在她的爹爹、母亲的安危强。
“是你带走了他们?”难怪她后来再也没有收到过信,原来他们已经被人秘密带走,并囚禁起来了。
“不不不。可不是本世子。本世子从西蜀启程来京中之时,尚未找到他们的下落。”
牧戈的话几乎坐实了沈毅夫妇在他们手上的事实。
石大哥呢?沈芝心想,他武艺高强,加之有爹爹的帮助,怎会轻易被抓到?
沈芝整个人失魂落魄跌坐在旁,心思十分散了八九分,被牧戈从头到脚收入眼中。
心像是插了根长刺,嵌在肉里,挑不出来又觅无踪迹。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心情徒然直下。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你威胁我出来的筹码?”沈芝忍下不甘,睁着那双泛红的眼眸,即便是小厮打扮,因她本来身材玲珑且肤色白皙,乍一看难免教人顿生几分怜惜之意。
“你……”牧戈把后半句吞回肚里,生生改了原来想表达的“要怪只怪老家伙太过蠢笨”。
转而说道:“我也不是威胁你,你大可以选择不来。毕竟我现在人在京中,隔了西蜀千万里,就算想把那老家伙怎么样,也得回去啊。”
他顿了顿:“再者,我的想法并不代表义父的想法。义父对待沈毅,是怀着复杂情绪的,不是我可以左右的。懂?”
说罢,他别扭地转开头不去看沈芝的反应,余光却紧紧放在她身上。
一席话,听得沈芝明明白白、心安不少。她后知后觉发觉牧戈在拆自己的台,来换她安心。
这种被人打了一巴掌又赏个甜枣吃的感觉,真是见她有说不出的憋屈。
她不想跟他变成相互欠人情的关系,毕竟两人道不同,更别提成为知己了。
“知道了。”她弱弱回了句,“如此,今日柳相国这次诗会就当我大方,大人不记小人过,前来陪同你去罢。”
“随你怎么说,关于沈毅夫妇本世子做不了主。就算能做主,也不可能放他们回来的。”
沈芝正要开口,帘外车夫高声急促唤了声“吁”……
“禀世子,到了。”
牧戈“嗯”了声,理正衣摆率先就着车夫掀开的帘子,钻了出去。
沈芝随在其后跳下马车,没走几步一个不小心一头撞上牧戈背脊。
“唉哟……”
牧戈回头瞧了眼她,打趣道:“眼睛是长到后脑勺上了?”
“没!”沈芝抬头,一扫眼看到了恭恭敬敬站在相国府大门处的傅业夫妇。
两人身旁跟了小厮,俱是怀中捧着礼盒,看上去便是花了大价钱的东西。
难道他们也是来柳相国府参加诗会的?不对,沈芝直接否决掉自己的这一想法,忽而记起自己替他传播谣言一事。
呵,敢情是被柳相国差人去质问了?这厢是来赔罪么?
可遇上她,这赔罪就说不定了。沈芝庆幸自己没有一气之下掉头回沈府。
否则,她还得想方设法重新来趟相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