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世子,世子金安。”傅业夫妇对着牧戈行了礼,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这种小人物,牧戈本是无意搭理,然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越发不受控制擅自行动。他不禁心火烧得旺盛,略挑起眉头:
“柳相国怎的没提起新任的鸿胪少卿亦会出席?此番在此处撞见,真是缘分。”他将末尾二字,咬得极重。
显然对遇到二人之事不是那么愉快的。
余氏向来害怕牧戈,白着脸手脚无处安放,不知如何是好。忙往后退开些,垂头静静等着,暗下里又悄悄抬眼关注对方。
“是小人的荣幸,没想到在此遇见世子。说起来,还是小人未得相国大人邀约,不请自来,方才得此幸运。”傅业讪讪笑笑,倒是平静得很。
较以前长本事了,牧戈眼里绽出丝丝寒意,缓缓走上前,靠近傅业低声道:“切勿教本世子发现你阳奉阴违,否则定叫你死相难看。”
闻言,傅业猛地浑身一怔。沈芝双眼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她隔了些距离,并没听清两人谈了什么,只好凭着直觉猜测。
看傅业畏惧的样子,应该不会是对他有利的,否则怎会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世子,相爷差小的前来请您进去。”府里走出来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躬身作了揖。
傅业仍是惮于自己的,牧戈思忖打点得差不多了,遂旋身跨进府门。
余光瞥见沈芝正精力集中看着傅业夫妇,关于她与这对夫妇间的恩怨,他多少也耳闻过些。然今日来相国府的目的特殊,万不能由着她来。
“阿芝,还不走?”
这一声呼唤,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余氏眼力好,立刻看出来这是扮作男装的沈氏,联想到牧戈对他们夫妇的不满,外加发现她随在其旁,她脑子转转觉着其中定是有沈芝嚼舌根。
余氏把牙关咬紧,怨毒地飞快看了眼沈芝,又怒又不甘心。
阿芝?是谁啊?什么唤法,如同唤阿猫阿狗一般随便,沈芝把不舒坦表现在脸上。
待发现牧戈如炬的目光定下她脸上,愣了几秒,不多时反应过来是在唤她,忙掩下脸上情绪,不情不愿应道:“嗳,小的来了”
瞧着沈芝和牧戈渐渐远去的背影,余氏轻扯住傅业衣袖:“老爷,今日咱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越说到后面,她越没底气。
傅业眯起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周身散发出不可言说的阴狠。
“来都来的,还提什么不是时候?难不成打道回府?”他环视四周递来的眼神,瞪着余氏。
事已至此,显然不可能没见着柳相国就回去,毕竟到大门口而没进去拜见已是大忌,他怎么敢呢?
于是乎,傅业自顾迈进大门,催促身后人:“都傻愣着做什么?”声音里夹杂着隐忍未发的愤怒。
这一切,怪只怪沈氏散播的谣言,教他全身心扑在上面都忘记了差人送帖子过来。倘使提前派人过来探一探,哪会造成现下的尴尬境地?
傅业悔得肠子都青了,对沈芝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今日事不成,他非得把所有账都算在她头上不可。哼,届时可别怪他来个鱼死网破。
“老爷,一会到前面,妾身就同你暂时别开了,柳夫人差了丫鬟过来带妾身去后院。”
余氏忐忑不安瞧着傅业,他惨白的脸上难得出现血色,双唇绷得极紧,表情不甚明朗。俨然竭力憋着恼恨的模样,她知晓他为何气恼。
正张口欲安抚两句,无奈时机不对。
彼时柳夫人差了位身材稍稍丰腴些的丫鬟过来,候在不远处的廊道下等她。神情上像极了自己府上的秋婆子,她琢磨出对方必然是个不好说话的。
纵使放心不下傅业,然恐自己动作慢了,到时被告状。遂匆匆丢下句:“老爷,凡事务必记得沉住气,千万别进了沈氏的圈套。”
而后,余氏笑眯眯走向那丫鬟。
沈芝一路跟着牧戈进了柳相国提前布置的亭子,四处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俱是些她叫不出名的人,每个座位前方摆着上好的笔墨、砚台、宣纸等物件。
她嘟哝道:“没想到柳老头举办诗会,还当真像模像样的。”
“像模像样?本世子瞧着不尽然。”
“啊?”沈芝惊讶,不满反驳道,“此言之意是?你看看,这桌上的物件不是怪像个样子的嘛?我说句像模像样有何不对。”
牧戈“啧”一声,嗤之以鼻,全然没半分来参加诗会的兴趣。
沈芝怪异地扫了他一眼,不禁私下怀疑他前来参加诗会的目的。
“哎呀,世子来了?能得世子赏脸,蓬荜生辉呀,是今日我等几世修来的福分呐。”
说话之人正是久久不曾露面的柳相国,他身着墨绿衣衫,腰间佩上了专属于相国大人方能扣上的镶金铜扣。虽年老,但精神依然矍铄。
说话的时间,恭敬便牧戈行了一礼,其余的人皆跟在其后,躬身作揖。
“见过世子,相国大人。”
“柳相国客气了。”
沈芝悄悄退到旁边,心道:方才牧戈的声音说小不小,也不知柳老头什么时候到这凉亭的有无听见他们的话。万一听到了,依柳相国爱计较的性子,没准跟他较上劲了。
她倒是相当好奇同为喜爱计较的两人,究竟熟更胜一筹。
牧戈笑笑,似是刚才嘲讽诗会的人跟他不是同一人,若无其事受着众人的礼。
“咳咳,诸位不需多礼。今日本世子受邀而来,与诸位一样俱是诗会参与者,创作同等。”牧戈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善大度。
沈芝只得连连摇头感慨,她仿佛又发现了这人厚颜无耻的一面。
诗会如火如荼举行,又草草收尾,作为目睹整个过程的沈芝,这才深刻赞同牧戈最初说的那句话。明面上看着柳老头请了这么多人前来,她还以为其中一鸣惊人的大有存在,却没想到他们作出来的诗。
且不说教别人钦佩称赞了,她一个肚子中墨水少的可怜的小女子听着都羞得慌,不知他们是如何鼓足勇气把诗写下并念出来的。
“如何?本世子说得可有道理?”
沈芝打哈哈摆摆手,笑容中有几分勉强:“世子说的是,小的不仅眼睛耳朵不好,连判断力也不行。世子宰相肚里能撑船,此事翻篇吧。”
这方两人谈着话,柳相国忽而移步靠近牧戈,面带讨好:“世子不如书房一坐?”
沈芝耳朵灵,即使嘈杂的环境之下依旧把话听了个清楚,她眨巴眼睛,本以为牧戈会拒绝。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也好,那就劳烦柳相国带路。”
两人边说边笑离开了凉亭,沈芝接收到牧戈递来的眼神,忙不迭点头跟上去。
牧戈不够信任沈芝,到书房之时最后还是把她留在了外面。相国府的书房距凉亭不远,所以能听到模模糊糊从那处传来的嘈杂声。
沈芝恨极了那群只会吃喝玩乐的人,发出的噪声传得这么远,搅得她头昏脑涨。譬如此刻,她趴在门上一门心思想偷听里面人的谈话,然并没有任何收获。
思前想后,决心绕上屋顶偷听。
她惦记着牧戈和柳相国秘密商量之事,将临进屋时牧戈的声声叮嘱抛诸脑后,忘得干干净净。
沈芝附身揭开瓦块的时间,突然传来声惊呼:“来人呀,抓刺客啊,他……他在屋顶。”
闻言,她脚下不稳差点从屋顶滑下来。遂迅速支起身子,沉力稳住,目光挪至唤人的小厮身上,在其后瞧见了好半天没见的傅业。
说来好笑,沈芝上得了屋顶,这下站在上头往下看,一时竟不敢翻身跃下来。她咽了口唾沫,额发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吱呀”一声,书房内闻见外头响声的两人打开门,柳相国跟在牧戈身后出来。
柳相国瞧着院里站了这么多人,不由自主怒火中烧:“何事至于如此吵嚷,还聚集了这么多人,想造反?没见着本相正和世子商量大事么?俱是些没眼力的家伙,还不快滚!”
这时,傅业站出来:“下官见过相国,见过世子。”
牧戈满意地投去个赞赏的眼神,这下知道自称下官了?算你还有些脑子。
“是你?”柳相国的怒气又上了几分,当着牧戈的面着实发不出来。
而后用略带不悦的语气问道:“你来做什么?本相未曾给你发帖子。”
傅业把头垂得很低:“下官有罪。”
约莫担心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柳相国摆摆手:“来人,带傅少卿去厅中歇息,好生伺候。本相一会空了,再去寻你。”
见来意得到肯定,傅业安下心,才抬起脚,又仰头看向屋顶:“大人,您家书房的屋顶上有人。”
这一提醒,不用说柳相国了,连带牧戈也仰头看过去。
牧戈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分明告诫过她:千万不要打着偷听的主意,吩咐只需在院中等候即可。而这个女人,完全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此次同柳相国商量的事,事关西蜀、义父的大业,怎么能?
胆敢在他身上动心思,沈芝,你当真不怕死?牧戈捏起拳头,杀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