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莫不是在拿沈芝开玩笑呢?”沈芝笑吟吟仰视面前之人。
她脸色不太自然,却又拼命掩下自己的慌乱,藏在袖中的手因紧张而蜷缩成拳状。
这一切被牧戈尽数收入眼中。他先是朝左右递了个眼神,身旁的两小厮会意退开。
空旷的宫道下,除却路两侧的景树,只剩下他们二人。沈芝不知道那两个小厮去了何处,为了何事而去。她的耳里充斥着风拂过树叶的哗哗声,连带起思绪亦变得焦躁不安。
“你瞧着本世子面上的表情像是在说笑么?”牧戈随手不经意掸了下衣衫,一片叶絮随之而落。看上去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了,却教沈芝没来由地吓了一跳。
“说吧,进宫做什么?”
沈芝避开他凌厉的眼神,支支吾吾:“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眼珠胡乱转了圈,手不自觉挪到身后:“我听说宫里有个宝贝,可使人断骨续接,遂进宫里找找。”
“你想找那药去救谁?”
沈芝见他没有半分惊讶,暗自欣喜,没想到自己临时随口胡诌的事,他竟然相信了。她哪里知晓宫里有什么断骨续接的药啊,不过是从前在画本子上偶然看到的异事罢。
“救……”沈芝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接着道,“自然是李长盛。民女未来的姐夫。”
牧戈冷笑:“呵,我当是谁,一个叛徒而已,值得浪费这种名贵之药?”
浪费?沈芝大为光火:“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李长盛而言,他又没有将自己卖给西蜀,世子说这种话只怕不妥吧?”
“话虽如此,临时倒戈便是不忠,此等不忠义之人,难道不是终身残废更适合他么?”
牧戈的话令沈芝猛然意识到,或许她最开始的推测是正确的,李长盛的伤定然与其有关。
她轻蹙眉头,咬咬牙犹疑不定,试探着问道:“你怎会知晓他受了伤?我刚才都未曾提及他的伤势,世子……”
牧戈暼了她一眼,嗤笑几声:“沈芝啊沈芝,如今自身都难保,怎的还这样好奇心旺盛呢?你不是差人查过了?怎么,没有结果?”
他的字字句句皆在表明对沈芝做无用功的嘲讽之意。
“世子当真神通广大,连沈芝做了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不会是同傅府那对夫妇一样下作,命了人去沈府监视着吧?”沈芝直直瞧着他,忽而眼神一变,徒生出一股浓浓的恨意,“也对,说起来世子似乎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哪件事?”
牧戈漫不经心撩过胸前垂落的发:“不知沈二小姐指的是哪件事?”
他对于沈芝猜到自己和傅业夫妇关系一事,显然没有多大兴趣,更大的兴趣所在是关注沈芝当下的表情变化。这可谓令他欢喜的唯一事情了。
“是傅家那儿郎之事呢?还是圣上病情加重一事。”他顿了顿,作恍然大悟状,“难道说亦或是两者皆不是,你问的是李长盛怎么变成那副鬼样子吧?”
沈芝又恨又气恼,碍于身份发作不得:“明知故问。”她隐忍着愤怒及不悦,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下去。
“本世子做的事从来不藏着掖着,你这一问,不是全都告知与你,又不曾欺瞒,你还有何不满?”
虽说沈芝追查致使李长盛变成那副模子的幕后凶手,有几日了,无果的事总算有了了结。但她今日入宫的最终目的到底不是这个,她有任务在身,是要来面圣求一道旨意的。
“不敢。”说罢,沈芝不想再同他过多纠缠,掉头就走。
“本世子允许你走了?”牧戈的声音蓦地变得冰冷。
“来人,本世子今日在宫里发现了个疑似刺客之人,现秉持着守护宫内安全原则,替圣上将此人拿下。”
四处忽然现出三五宫卫,连着出现的还有先前消失的两小厮。原来是去唤人了么?
沈芝看着几人齐齐应了声“喏……”
而后,她绷紧了身子,深感不安,知道自己没有把握可以离开这处,却依旧想尝试。她没有办法坐以待毙。
几个宫卫围上来,持在手里的长矛枪尖散着冷光。
沈芝咽了口唾沫,沉下心神,一副无所谓毫不恐惧的表情。
“不如去尝尝天牢里的滋味吧。”
牧戈话音刚落,宫卫一拥而上……
“住手!”前方传来道极具威严的声音。
沈芝抬眼看向来人处,发觉皇后不知何时带人到了。
她端庄立在不远处,身后跟了几个宫婢,仿佛笼罩在神圣不可侵犯的光圈里,后宫之主的威信不言而喻。
“见过娘娘。”
一群人恭敬地行礼。
“都免礼罢。”
“牧戈世子也在啊?”皇后略微讶异,像是才发现牧戈一般,脸上的庄重严肃在此时缓和了不少,她笑得分外温暖,如同和煦日头照在人身上。
这才是皇后在人前的模样么?沈芝想,难怪即使丽妃万般受宠,她这么多年依然在后宫那个位置上坐得这样稳,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牧戈躬身拱手回道:“回娘娘,牧戈碰巧路过而已。”
“哦,如此啊。想必你定是进宫寻永宁的吧?她正在仙尘宫呢,快些去吧。”
皇后说完,又指着一众宫卫数落:“你们几个莫不是不想活了?睁大眼睛瞧瞧这是谁?本宫才打个盹的时间,你们倒是动作快,将本宫请来的贵客如此对待,该当何罪?”
一席话,把沈芝擅闯入宫之事解释得合情合理。
“娘娘饶命。”几个宫卫恐慌着跪下身子。
牧戈站出来,看皇后的架势猜到对方有意帮助沈芝脱身,怎奈没到最后一刻他又不能暴露。
“娘娘,不怪他们。是牧戈弄错了?”
“何出此言?”皇后转头看向他,佯作好奇。
“回娘娘,牧戈经过此地时发现了异样,误以为她是偷偷闯入宫不怀好意之人,遂……是牧戈大意,没弄清楚人就胡乱下令。”
沈芝听着牧戈的话,恨不得上去戳穿他虚假的伪装。呵!竟然装作和自己不认识?
“罢了,不怪你,不知者无罪。是本宫没有差人去宫门口将沈二小姐接过来,才有这一遭。”
皇后笑眯眯朝沈芝招招手:“走吧,沈二小姐。从前听永宁提起过,说你胆识过人,今日得见果然如此。方才没吓坏吧?”
沈芝摇摇头,乖巧地跟在皇后身边,盈盈一笑:“回娘娘,没呢。”
而后,她微掉过头,对着牧戈递去抹得意神色。
牧戈看她的眼神幽沉,少顷,唇角上浮上抹意味难明的笑意,直教她后脊生凉。
待走远了,沈芝越过皇后快步上前,垂首扑通跪下:“今日多谢娘娘。”
“哼,若非瞧着时间到了,差去丰庆殿之人未见着你回来向本宫回报,本宫哪里知道你竟然被牧戈拦下了?索性去的及时,否则只怕你现下就去天牢里待着了。”皇后看了她一眼,懒懒抬手,“起来吧,可别教人瞧见了。”
她走近了些,低声道:“现在同我一道去丰庆殿。一会能不能面圣就全看你的了。”
“嗳,民女知道。此事请放心,民女自然有方法教圣上肯见我。”
“说说看。”
沈芝迟疑了半晌,选择了暂时隐瞒,继续道:“娘娘,时机未到,民女需要保密。”
皇后笑笑,眼中阴狠一闪而过:“罢了,随你。今日倘若不成功,本宫会亲自送你的。”
送她?送去哪里?沈芝思索着,很快反应过来皇后话中之意,还能送她去哪里,自然是去她的亲娘呆的地方了。
难怪傅青宓说宫中此行危险得很,原来不光是西蜀一派人想阻止她,宫内照样有个心心念念想要她命的人。只是,傅青宓怎的知晓呢?他到底知道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这一刻,沈芝心底冒出的疑惑如同雨后春笋,噗噗炸出地面,渐渐的愈变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