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沈璃到最后终究没有愿意见自己妹妹沈芝,任由其在院外等了许多日。
这日清晨,沈芝照例来到沈璃院子。她挑眼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轻声叹了口气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院子里长起了杂草,沈芝不由怒上心头:“怎的现在府里做事的下人这般怠惰,杂草都不清理了么?莫不是光想闲着吃白食?我才许久不在,竟这般无法无天了?”
话一出口,院子里侍候的下人膝盖一曲,纷纷跪下身子。
沈芝随手指了个问话:“你来说说。”
那丫鬟头垂得极低,如履薄冰似的摇摇头,辩解道:“不,不是的。是大小姐吩咐婢子们不用做的。”
“呵,让你们不做就真的不做吗?那沈府养着你们做甚?”沈芝冷笑道,周身萦绕着浓浓的狠厉气质和平常判若两人。
候在身侧的碧雪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她家小姐太奇怪了。随即想到小姐身上发生的事,又很快明白过来。出府之前一切尚好,待到回来姐姐出家了,还带回来父亲的死讯,母亲不知下落。
此事放在其他人身上,谁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坦然接受呢?
想到此,碧雪偷偷朝自家小姐投去抹同情夹杂着心疼的目光。
“怎的?回答不上来了?既然你们连除草保持院子整洁这点事都做不好,那沈府似乎也没有养着各位的必要。今日收拾好行囊去管家那领了工钱,另谋高就去吧。”
说罢,沈芝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们。
几个丫鬟小厮一听要被赶出府,纷纷开口讨饶:“二小姐息怒,婢子们没有撒谎。我们哪敢怠慢工事,当真是大小姐吩咐的。”
丫鬟们呜呜哭作一团,求饶声不断。
“姐姐已经两脚踏入空门,怎会管这事?若真是她说的,怎么不见她出来替你们说情?你们这些个下人,谁给你们的胆?”
沈芝抬手招来小厮:“来人,将她们带出去,吵死了。”
“二小姐饶过婢子们吧!婢子们知错,日后定好好做活。只求二小姐再给一次机会。”
“还不拖出去?”沈芝做出盛怒的模样。
话刚说完,果不其然屋内响起一道声音,平淡地没有一丝起伏:“妹妹何苦为难她们?”
而后,沈芝激动地快步上前,她就知道这样肯定能让姐姐愿意搭理她的,她就知道。
“姐姐,你终于理我了?”她接过碧雪手中糕点,笑吟吟端着到门口,又旋身示意身后下人们停下动作,一时间哭声止,四周静寂。
“姐姐应当是想说妹妹何苦为难你吧?倘若不是妹妹使尽手段,姐姐也不曾应答,妹妹也不会出此下策。”
碧雪见到这幅场景,后知后觉这原来是她家小姐演的一出戏啊。没想到,到这样的关头,小姐还如此坚韧,她心下没来由狠狠抽疼了下。
她家小姐太可怜了,怎么这么好的人,运途却这样坎坷呢?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总算再次出声:“妹妹,姐姐想静一静,就不要再逼姐姐了,可好?”
话语间充满了无可奈何。
不曾想,是自己只顾着心中想法,忘了姐姐的感受了。
沈芝失神的刹那,“哐当~”手一松,忙活了一早上亲手做出来的点心皆倒在地上,散落四处。原来想着在走之前无论如何见姐姐一面,却不知到底世事难料。
罢了罢了~沈芝慢慢转身,启唇回道:“既然如此,那妹妹就先退下了。姐姐务必好好保重身子,夜里凉了记得添衣。”
沈芝忍着眼中打转的泪花,咬咬牙抬腿离开。
“小姐…”碧雪跟上她,又是担心又是不知所措,“大小姐想来是情绪不大好,不如小姐过些日子再来…”
“来不及了。”沈芝打断碧雪接下来欲说的话,“再过些日子,我要出趟远门,去接母亲回来。”
碧雪愣了一下,小姐是去接夫人啊,遂把到嘴边的话转变成另一番:“婢子也跟着您去,方便路上照料小姐。”
“碧雪。”沈芝顿下步子,语气严肃,“我不在的日子,府里便交由你打理,别人我不放心,但是有你在,你家小姐我方能安下心。”
几句话堵回了碧雪陪同前去的理由。
“这…”碧雪皱着眉头,看看沈芝,又转头瞧瞧沈璃院子,点点头。
沈芝一喜,面上总算露出来点笑颜,正欲说点什么,廊道那头跑来个下人。
“小人见过二小姐。”
沈芝打量了小厮一眼:“什么事?”
“府上有贵客过来,管家命小人前来请二小姐。”
是谁,这时候来?沈芝怀着疑惑来到前厅。
彼时封鄞端坐在正中央高座上,旁侧下方坐着青云,而钟云则环手立在厅中。她进门时,前两人持着茶盏用茶。
“哎呀,稀客啊。”
沈芝端了笑意,迈进厅中,对封鄞行了礼。再过几日举行过登基大典,他就是封国新皇了,怠慢不得的。
“民女见过殿下。”
封鄞放下手中茶盏,定定看了她一会:“起吧,无需多礼。”接着,朝钟云使了个眼神,对方立即会意凑上前。
“怎么?”
钟云笑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听说选择之后,可以看出此人性格。”
沈芝不满地瞧着他,对于钟云吊儿郎当的态度相当不满:“什么关头了,你还有这些心思?我差人城中查过了,没有寻到小师妹的消息。”
这三人,临近登基大典的日子,除非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否则绝不会抛下其他事情跑到她这里来。
“出了何事?莫非傅…”
“不是。师兄尚且平安。”钟云认命般败给了眼前的人,忍不住插嘴道,“你这女人好生无趣。我们此行前来,是告知你不必寻小师妹了,她已被人带走了。有人抢在我们前头,掳走了她,就在前两日。”
闻言,沈芝抑制不住地倒吸了两口凉气,带走了?那傅青宓的药可怎么办?
“好了,阿云快些说吧,别卖关子教沈二小姐平白操心。”青云毫不留情甩了个茶杯盖过去,幸亏后者闪得快,不然那杯盖定然生生砸在身上不可。
“你…”钟云气急,“我差去城门口的探子回来禀报,说是人被带走了。往西边官道去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差人追上去,没准…”
“得到消息时追过去晚了。我们也不知道牧戈此人心思如此缜密,安插了奸细在守城卫兵里面。”
沈芝闻言,联想到从沈府离开的李长盛,暗叫不妙。遂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没想到他们尽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封鄞叹息道,“他的意思是明日便出发去西蜀了,以免再耽搁时日坏了事。我们不放心他一人前去…”
封鄞的言下之意,沈芝一听立即明了,颔首回应:“我知晓。”
正当此时,青云开口补充道:“以他的性子,殿下这边是无法下令的,而你去求他估计也是被拒绝收场。所以如何去就全看你了。”
“我明白。”
“对了,阿云方才提到小师妹被掳走一事,我这边收到的最新消息是她被李长盛带走了。也就是说李长盛不仅骗走了宫里的药,还居心不良胁迫小师妹离开。”
沈芝“嗯”了声,面色严肃,沉吟不语。
“喂,沈…”钟云不满她的态度,
——
城郊外,一茶馆内。
“怎的还不来?”
这是沈芝望着门外的官道,第二十三次嘟囔埋怨。
“咳咳…”茶馆老板讨好地凑过来,“我说公子哥,您在此处已经坐了一天了,东边刚露出鱼肚白就来,现下日头都下山了,您…”
沈芝递了个疑惑的目光:“莫非茶馆要关门了?”
茶馆老板收起笑容,干咳了两声:“那倒不是。只是您这…”从早上到现在就点了壶茶,我这油水都没捞着呢,平白占着我家位置…
沈芝隐约从老板的脸色变化中琢磨出了什么:“老板幸亏你叫了我一声,正好饿了,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上点过来吧。”
茶馆老板听着,笑嘻嘻连忙点头哈腰:“嗳,小人这就去。”
吃着饭的时间,隔着远远的就听到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沈芝立即“啪”摔下竹筷,急匆匆跑到门口。
果不其然,一行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进。沈芝大喜:“敢问诸位可是由京中去往西蜀的特使?”
“吁~”马背上的将军居高临下仔细打量了沈芝,满脸戒备。
而后,四处的卫兵纷纷将手中枪尖指了过来。
“将军想必是误会了。”沈芝呵呵笑道,如是解释,“我同马车中的这位大人是旧识,今日便是同他约好在此等候的。”
她本着自己一向扯谎不脸红的好本事,笑眯眯一本正经说服了将军。
这时,马车中传来道问话:“是吗?”
这道熟悉的声音只差没教沈芝心底发颤,毕竟当着当事人撒谎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干。然而,她别无选择,鼓着胆子递了卷手札上前。
“劳烦将军将此物送去与大人瞧。”
不多时,傅青宓掀开车帘躬身走了出来。
“你想同我说什么?”傅青宓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面前的人正是几日前纠缠自己的沈府二小姐,遂略微不悦皱起眉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之处,出于形势所迫,沈芝也就懒得拐弯抹角:“傅郎君此行可愿捎我一程?”
傅青宓徒然转身,一脸我就知道是这件事的表情,拉长着脸:“不愿。”拒绝得十分不留情面。
“如果郎君不愿捎一程,那捎两程也是可以的。”
沈芝眨巴着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傅青宓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西蜀之行过于凶险,他无法拿一条人命冒险。
“小姐还是快些回府罢。天色将晚,我差人送你回去。”
“西蜀——我非去不可。”沈芝语气异常坚定。
傅青宓抿着唇,哼了声冷冷淡淡甩袖离去。
沈芝眼瞧着傅青宓寒着脸一言不发上了马车,留下她一人站在茶馆门口,眼里流露出大过于预想失落与难过。
而回到马车上的傅青宓则头疼欲裂,他艰难地捂着头,以极大的忍耐自控力强迫自己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脑海里叫嚣着一个名字:芝芝,芝芝…
他的记忆已经少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曾经究竟与沈家这位二小姐产生过什么纠葛,可是此时此刻心中不舍却真正提醒他:他们定然有过一段故事。
“不是要同去么,还不上来?”
沈芝颇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忙不迭颔首:“嗯,多谢!”
后面该接先生?还是傅青宓?她没有头绪。
她希望此行可以化解困扰着她的谜团,无论是陵舍也好,傅青宓也罢,他们之间想来应当是有某种因缘际会,才会同她产生纠葛。
至于因缘际会是什么,则是将来发生的事,那是将来的她要担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