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房间的门“砰”得踹开,冲进来一个丫鬟和七八个下人打扮的男人。
“好啊小贱人,”粉衣绿裙的丫鬟拿手点指红菱,愤愤然,“居然让你躲到这里……来啊,把她给我捆了!”
身后下人听闻吩咐,握着各自手中的家伙事儿围了上来。
红菱是不会受他们摆布的,翾飞和白月也不愿意看到红菱在他们眼前受人伤害,于是,两拨人打了起来。
正对红菱的黑面壮汉手持长棍,大喝一声冲过来对准红菱天灵盖就是一棍。红菱嘻嘻笑着,满目纯真无邪,待木棍到天灵数寸,忽然向左闪避,身形一动,来到壮汉身前。黑面汉子也没曾料想这孩子动作如此之快,还没容得他定一定神,就觉得胯间发痛,低下头来,却只来得及看见裤子上的黄色脚印。
黑脸汉子登时大怒,怒目圆睁,吼叫着举起木棍去打红菱,红菱却又笑了,小手一挥,少量药粉精准弹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倒在地上捂住眼睛嚎叫。见他倒下,身后的两个人也不顾忌说出去好不好听了,一齐冲上去捉红菱。
翾飞这边,三个人缠上了他。此三人,一个紧握拳头的大胖子,一个两撇小胡子眼睛溜溜转的小矮子,还有一个是提刀的光头高个子。
大胖子挥起铁拳,喝出山崩地裂之声,奔着翾飞面门砸过去。翾飞双脚不动,上身向右一让,大胖子的拳头按照原有的力道直冲向前,翾飞拿手握在大胖子右腕脉门上,作势要捏,慌得那光头举起手中三尺大刀,朝着翾飞劈下来,以解救大胖子。
而那小胡子,手腕一抖,九枚追魂钉飞射向翾飞下三路。
翾飞的脸依旧是那样白着,此时他双眉微皱,飞起一脚踢翻了那光头,又把大胖子拉到自己身前,把小胡子的追魂钉挡了个结实。
白月这儿,一个脸色苍白,咳嗽声不间断的瘦弱男人和一个白发须眉的老头儿直愣愣瞅着她。
这两个男人看起来很弱,两个叠加起来都不如翾飞那边的一个难对付,但白月的脸上笑得很阴冷。
瘦弱的男人一副肺痨样儿,捂住嘴咳嗽着,脸上越来越红,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了。忽然,他袖子一甩,甩出一把金针,这金针数量极多来势迅猛,看似无法闪避,白月随手抽出自己的帕子,一挥一转一绾,把金针都包在了帕子里。
那发金针的登时愣住,也不咳也不喘了。他的金针可穿透将军金甲,岂是随意拿帕子挥舞就能接住的?
和白发老者对视一眼,知道这姑娘是个硬茬子,便不再懒散,两人一齐发招向她而去。
老者原是个鹰爪功的好手,十指内屈,向白月琵琶骨扣下去,这一下如果挨着了,白月恐怕会就此废武功,任他们杀戮了。而肺痨男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破甲锥,径直刺向白月下腹。
白月身子倒转凌空,翩若轻羽,一手作掌拍向肺痨男,另一只手,将包了金针的帕子送进老者手里。
一番乱斗后,屋子只剩三个半人还能站着,一个萧翾飞,一个红菱,一个白月,还有半个手里拿着袖剑想要趁乱杀掉白月的丫鬟小桃。
小桃只能算半个,是因为小桃此时被翾飞扣住了脖子,人被提起来脚在半空胡乱踢蹬,喉管随时可能被捏碎,一只脚踏进黄泉一只脚尚在阳间。
打斗声引来很多房客围在走廊里看热闹。
门外楼梯传来乱七八糟的踢踏声,这回来的是独孤意和他的手下。驱散了看热闹的,独孤意走进门来,见着地上横七竖八哼哼唧唧的人,一怔,随即吩咐手下把人都拖出去,拉到彩池里去。
这彩池大概是个很可怕的地方,独孤意如此吩咐,他身后那些个手下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走上前来,独孤意瞟了眼竭力向他求救的小桃,朝翾飞抱以歉意一笑:“这丫鬟忒造次,惊扰到赫连贤弟与月姑娘,理应处死。”
小桃听到“处死”二字,惊愕地张大眼睛,想要说点什么。翾飞手一松将小桃放下,这端独孤意的掌风却到了,重重一掌拍在小桃心口,小桃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冲出窗口从五层楼坠下去,发出“嘭”的一声响,就算是与人世长辞了。
红菱吓到了,她有时喜欢作弄人,在别人茶饭里下点什么药什么毒的,但都是些能解的毒,不至于致人死地。眼前这男人,居然二话不问就把人打死,心未免也太狠了。
白月把红菱拉到怀里护着,不让她往窗外看。
独孤意瞥见白月的举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红菱跟前,神色温和,道:“这就是与舍妹在集市相遇的那位姑娘吧。”
红菱转过脸来,点点头。
“让姑娘受惊了,玉佩已经找到,是个酒鬼偷去想要换酒些钱。舍妹鲁莽,错怪了姑娘,这……”
独孤意语气一滞,问她:“海上风暴素来猛烈,这次,恐怕要待到十六才能停歇,岛上客栈都满了,不知道姑娘可安排好了住处?”
红菱闻言回身:“没处去呢。”
“那,姑娘到我大妹妹的庄园里住住,如何?”
小姑娘思索片刻,道:“就不劳烦少主了吧,我和月姐姐一屋就行。”
见白月首肯,独孤意也不强求,一阵客套,见天儿已经黑下来,便离开了。下楼时,和身上挂满盒子的人走了个对脸儿,独孤意怔了怔,复提步下楼。
此人走到房门口,可怜兮兮的,门是开着的,他却依然抬胳膊叩了叩门。身上挂满了装有各类特产的盒子口袋,辨认了半天,才看出来是红菱的那位高大忠心的随从,名字叫林方虎的。
红菱见到林方虎,又变回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在林方虎身边绕了几圈,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单子上陈列的东西都买好了,挑挑拣拣岀一大堆吃的用的塞给白月。
“大老虎叔叔,我这两天和月姐姐一屋,你也一起吗?”
林方虎仍旧乖乖站在门口,身上东西太多,这条三十岁出头的北方汉子被红菱捯饬得,像个可以移动的货架子。
“当然不成啊!”林方虎老脸通红,他家小姐未免太胡闹了,大老爷们和俩儿姑娘睡同屋,成何体统。
翾飞起身,要回屋去。自独孤意和他客套开始,他就端坐在桌子旁边,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眼神深远,满脸冻死人的冷冽。独孤意以为是下人差点伤了白月,翾飞愤怒所致,因此好生道歉,走时还琢磨着,明儿个让独孤情亲自上门道歉。
只有白月知道翾飞情况很不妙,但还不至于傻到在独孤意眼前将事情点破。
这会儿,见翾飞要撑不住了,顾不上那边争辩的主仆二人,两步赶上前来扶住他。纤纤玉指顺势搭上翾飞的手腕,白月愣住了。
这种脉搏,别人都不知道,她也不会探不出来,因为太熟悉了……
抬眼端详,明明早就应该倒下的人,这一刻依旧在强撑,白月有些难过,她很少为遭受痛苦的人难过,心软的当不了千手阁的家。
这次不同,白月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被昭王的毅力折服。
翾飞中的,可谓奇毒,毒发时中毒者会觉得,有万只蚂蚁钻破皮肤扎进自己的血肉,啮噬骨髓,故名曰万蚁蚀骨散。
万蚁蚀骨散,是种能把人逼疯的毒,从中毒到毒发身亡足足要五年时间。
蚀骨毒每个月发作三天,从每月十三起始,到月圆夜过去结束。开始是能熬的,只觉得气血不顺,运功调息即可,接近十五,反而不敢动用半点功法,因为越要运功,就越是痛苦。等到十五当天,中毒的人就会像只死狗一样,躺在床上不能动,随便哪个小孩子拿刀都能把他捅死。
夜深了,外面的风浪猛了,疾风像刀子一样削在窗户上,发出劈啪的声音。
白月扶住翾飞,没有往他的房间走,而是去往自己的床榻。翾飞没有抗拒,他已经没有能力抗拒。
白月问红菱要了一盒金针,又把她主仆哄到翾飞的房间去住。把翾飞扶到床上躺平,解开他上衣,用火给针消了毒,之后站在床前,一手掌灯一手捏针。
不得不承认,翾飞的身材实在诱人,精瘦精瘦的,身上肌肉线条很好,但是好像哪里不对。
白月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哪里不对,就听耳边翾飞笑她:“有一晚上时间,喜欢的话,你可以慢慢看。”
刷得红了脸,白月先取出一根针直刺翾飞百会穴,又取一针刺进膻中穴。
翾飞吃痛,看了眼,打趣她:“下手太狠了,你不会是怕我把你怎么样,想先弄死我吧。”
本来就有点脸红的女子听了这话,脸色直接奔着红菱衣服的浓度去了,又羞又气,咬着牙低声道:“萧翾飞,你现在这幅样子,就算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力气,省省吧。”
有贼心也没贼力气?
翾飞哭笑不得。
起初,白月皱着眉,思忖着试探着一针一针扎上去,后来她的手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翾飞的头部四肢躯干被长短二十七根银针攻占完毕。
看着白月给自己抹把汗,而后呼出一口气的样子,唇角不由得扬起。
静默半晌,白月问他:“可舒服一点了?”
“嗯,两年年以来,头一回。”
说这话并不是与白月客套,虽然白月用的针法和之前在军营时那些个医者用的针法不同,但是很管用。
翾飞想让她休息一会儿,不要陪他干熬着,话说出口,感觉好像不对大:“你过来睡一会儿吧。”
白月闻言愣了愣,随即伸出玉手把翾飞腹部的银针挨个捻了一遍,疼得翾飞龇牙咧嘴。她忍不住笑他流氓,笑完,她思索了些许时间,正色问他:“两年了吗?”
“两年。”
“你可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望着屋顶,半晌,翾飞轻轻启口,啐出一个人名:“萧弘方。”
得到答案,白月并不惊讶,轻蔑地笑笑:“为了坐稳鎏金宝座,有可能碍事的都要除掉是吗?”
认真看着他,她问:“不好奇为什么我的针法能缓解你的痛感吗?”
回望她,翾飞露出好奇的目光。
“你中的这个毒,名为万蚁蚀骨散,制成它的,是我千手阁的人。不过可惜的是,她死好久了。”
帕子在和独孤情手下交战时毁了,她拿客栈里给配的汗巾擦掉翾飞脸上的汗珠。灯火下,她巧笑倩兮,他目若寒星,她蓦然凑近,他看着她如玫瑰含雪的唇齿,心像是被猫尾巴扫了两下。
温热的气息呵在他右耳上,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那个人是死了没错,但是她的解毒方子,还在。”
强压下心里的喜悦,他扭过头和她对视,上次两人凑得如此之近,还是她揭穿他的身份,他问:“你想怎样?”脸上不喜不悲,语气中一派天高云淡。
她抿着嘴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先眯一会儿。
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