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难过甚至愤怒的脸,结果却只看到了一双不喜不悲的眼。
妙歌很委屈,泪珠一双一对往下掉,她何尝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世子抛弃了,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刺痛了她的心。
四年,她跟了他四年啊……京都里喜欢她的王侯公子那么多,她却偏偏迷上了他,他跟崔代柔有婚约,她就等。她相信自己早晚会替代掉崔代柔,风风光光嫁给他。她甚至偷偷给自己缝了一件华丽的嫁衣,她坚信穿上它,整个京都的女人都会被她的美丽打败。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看都不愿好好看她一眼。
刘姨娘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不曾想被妙歌奋力甩开……
“妙歌!妙歌……我是你娘啊……”
“你不是!”
崔妙歌拿手指着刘姨娘的鼻子骂:“我是尚书府二小姐!我的娘亲是尚书府主母!你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叫你‘娘’,你凭的什么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受这无尽的屈辱?我一出生就低人一等,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大姐和老四!人家是嫡女,我是什么?我算什么?我就是一个笑话,一双被人玩腻了抛弃的破鞋烂袜——”
骂完,崔妙歌尖声高笑,从早上到现在一直躺在床上没力气的她此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推开跟前儿的崔锦儿和尚书,几步抢到白月面前,死死扣住白月的手。
“你知道吗,”崔妙歌嘶哑着声音,目眦尽裂,“你知道吗?你早晚会和我一样!”
白月很清楚崔妙歌已是回光返照,自己的手腕被抓得很疼,但白月并没有把妙歌推开,只是对上她的视线,平静看着。
“你现在很美,可是你早晚有一天人老珠黄!到时候……到时候,你也会被他抛弃,会比我更惨!你明白吗?”
崔尚书铁青着脸上来拉扯妙歌,萧子轩被妙歌的疯狂吓住了,崔锦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刘姨娘瘫坐在地上,眼泪已然哭干。
妙歌死死捏着白月的手腕,头发蓬乱,眼珠子凸出,一遍一遍重复:“你明白吗?明白吗?”
然后她又哭又笑,把拉扯她的崔尚书甩了一个跟头,终于,她吐出一大口血,无力地摔在地上,不动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在看像破布娃娃一样丢在地上的二小姐妙歌,各怀心思。
半晌,崔尚书走出门,招来了管家命令好生处理后事,回来想和世子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哑了口转身走了。
萧子轩没什么待在这里的理由了,事实上,他现在恨不能插对儿翅膀飞离此地。和两位小姐告了辞,逃难似的跑了。
白月回北苑去,她在前面走,崔锦儿就在后面一声不吭跟着,她停下回头看,崔锦儿不动,她继续往前走,崔锦儿还是跟着。
白月进了北苑的门,小芙从里面迎出来,见崔锦儿跟着白月,脚步一顿。得了白月的眼色,小芙端起院里的簸箕,小跑到北苑门口蹲着,认真剥起簸箕里的莲子来。
进屋把门关好,白月坐下瞧着崔锦儿,冷声道:“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崔锦儿在对面椅子坐下,眉头一扬:“有些事情,我很好奇,想请教四姐姐。”
“嗯,问吧。”
“四姐你不生气吗?崔妙歌居然和世子有私情!”
“他们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
“和你没有关系,”崔锦儿惊讶地重复白月的话,“崔妙歌觊觎属于你的东西,你居然说和你没有关系?!”
眼波暗动,白月淡淡回她:“和我没有关系。”
“你!你……不介意?”崔锦儿脸上隐瞒不住的失望,自己的计划要落空了。
白月瞥见她满脸的失望,暗笑,听得屏风后传来极轻的嗤笑声,又是一笑。
“我,并不会嫁给世子萧子轩。”
“什么,”崔锦儿猛地抬起头,心中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一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为什么,因为崔妙歌的那番话?”
白月觉得崔锦儿给自己找的这个理由不错,就顺势点点头。
崔锦儿冷冷一笑:“可惜,由不得你,世子不会放手,我们的父亲也不会纵容你。”
“呀,是啊,”白月故作惊讶,“怎么办?好想找个人代替我嫁过去呀。”
言罢,眼中盈盈笑意,崔锦儿对上白月的眼睛,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她发现自己被看穿了!
定定神,崔锦儿长呼一口气:“是,我想做世子的正妻。”
“崔妙歌刚刚死在我们面前,你不怕?”
“有什么可怕呢?”
锦儿眼中弥漫起狂热:“我才不会像那个蠢女人一样把一颗心系在男人身上,我要的,是地位,地位你懂吗?我的生母身为妾室又没能力,这些年我不得不做崔妙歌的跟屁虫,你知道我有多惨吗?崔妙歌打我骂我嘲笑我,我得忍,不然,连府里的下人都敢欺负我!我们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吗?你看你是丑八怪的时候过得什么日子,现在过得什么日子?我会是什么下场我知道,八成是给送到哪个对父亲有用的官员家里,很可能走上赵姨娘的后路,依然是个妾室……”
说着,锦儿扑通跪下,摇着白月的袖子苦苦哀求:“好姐姐,你长得漂亮,是嫡女,大姐又疼爱你,你一定能够找到个很好的人家!可是我,错过这个机会下半生就没什么指望了……姐姐,你冰雪聪明,想个主意帮帮我好不好?”
白月叹惜,尚书府里的小姐会过得战战兢兢,说出去谁信呢?可是,这便是事实。
“想嫁给世子,还要做明媒正娶,眼前有一个机会,你敢吗?”白月双手将她扶起,压低声音问。
崔锦儿目光坚定:“您说吧,锦儿全听您的。”
“陛下于宫中设宴庆祝生辰,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出现在宴会中,你,懂吗?”
如同小鸡啄米直点头,崔锦儿附耳过去,听着白月说下去,眼神越发明亮,最后,她恭敬地朝白月行了个大礼,开心地离开了。
送走了崔锦儿,白月关好门,转入屏风后,看见翾飞那张只应天上有的脸。
“这么快就找到机会清除障碍,还是被人求着的,”翾飞温和一笑,“看来我不需要忙活了。”
“哦?你想的是什么办法?”白月不由好奇。
“和你的差不多,只不过人选不同。”翾飞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递给她看。
“红菱和柯九花了三天三夜才制出来的,效果自然,不会引人怀疑。”
白月拿过来瞧了瞧,阴沉笑开:“你选中的人是谁?”
“郑巧颜,”见白月茫然,又解释了一句,“我们在花灯节上遇到过,追着红菱打的那个。”
是那个丞相孙女!
白月了然,怪不得红菱这么活泼好动的孩子,愿意费这么大耐心去研制那药呢。
翾飞瞥到白月的手腕,眼神蓦地发冷。
“怎么回事?”
听翾飞问及,白月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青紫一片。
“没什么,妙歌抓的。”
翾飞从袖中取出一只素净的铁盒,打开了取出一点药膏轻轻抹在白月的一对儿腕子上。
“还好她已经死了。”翾飞淡淡吐出一句。
白月饿了,今天就早上时吃了一点东西,她现在饿得肚子咕咕叫。饿了就没脑子去想太多,想了白月也不知道翾飞选中郑巧颜,是因为那个刁难的小姐毁掉了他二人的初次约会。
“脑子还在动,却想到了别的,白月的心情好极了,忍不住调笑他。”
“哎?我们的王爷领兵打仗是个好手,琢磨起后院暗斗来,也是个行家啊!”
“不,”翾飞摇摇头,“这个主意是红菱和卫阳泽卿衣乐安他们坐在一起想的,我最初想的,是把萧子轩弄到城外,一掌拍死埋了了事。”
白月说:“我最开始想的也是一掌拍死他,如果萧子轩没有世子身份保护,他现在死两个来回都够了!”
两人对视一眼,低声齐齐笑开。
“红菱在你府里住得不错啊!”
翾飞苦笑着憋出来一句:“没事儿,撑得住,多她一个不多。”
天色将暗,府里下人们急匆匆跑来跑去,二小姐没了,他们不把白事办利落了,刘姨娘不得打死他们!
于是,除了管老爷膳食的小厨房,其他的伙夫烧菜婆子都被抽调出来忙到二小姐的事儿,到了这时候也没把各房的饭菜做上。
翾飞与白月讲起宫中之事,提及萧弘方这几日彻夜难眠,说到筠贵妃已经建议皇帝把她的妹妹崔代柔赐给翾飞为妻,监视翾飞一举一动,萧弘方听说筠贵妃的妹妹对筠贵妃言听计从,很是心动。
计划进行顺利,二人很是开心,翾飞命手下去买饭菜回来大家一起吃。
白月肚子饿得咕咕叫,在叫到第五个来回的时候,卫阳泽和乐安一家捧着两只食盒来了,乐安最会吃,他买到的都是京都最好的菜肴。桌子不够大,在屋子里地上铺开一方干净的布单,小芙翻到各屋搜罗够了垫子回来,一屋子人席地而坐,饮酒吃肉。
北苑一道门,把尚书府隔出了两个世界。
明日就是萧弘方的寿宴,也是这位皇帝被推上万劫不复之路的开始,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萧弘方却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